三百裏飛報,一件十萬火急的軍情就像驛馬的四蹄,激烈地踢踏在全城上下一幹人眾的心坎,隻鬧騰得官員百姓岌岌不可終日。
消息傳出,早年間的東京留守蕭保先職治刻酷,百姓苦不堪言,終於有饒州的農民古欲等人假借道家“李弘”之名,利用道教符讖,以示“應讖當王”結集投下城居民造反,後被南麵副部署蕭陶蘇斡領兵幾番鎮壓,古欲被擒伏法,但有殘孽步騎三萬餘眾四方流竄,至今竟有部分集結一處突然襲入北安州境內,在距離利民縣不足兩百裏的龍潭黃崖關駐紮了下來,韓可孤得到消息立即派出哨馬探子沿途偵察古匪行蹤,另差遣幹練官員往四方調集兵馬火速增援。他早下籌謀,決不可讓當初北安州首府的悲劇再次重演。
就在各路差官分頭奔討援兵的當天夜裏,半壁山巡檢司黃靖星夜兼程趕到,顧不得吃上一口熱飯,便急急地與韓可孤進入到密室做起彙報,他帶過來一個煞人的消息,著實讓韓可孤震驚了一回。原來又出現一股古欲殘部也流竄到了北安轄邊,帶隊的首領乃是匪首古欲的親弟弟,號稱老君座下弟子轉世的古望。
韓可孤當時恍惚覺得一瓢冷水灑在了背上,連頭發都激淩了起來,現在的利民縣內要兵缺兵,要將少將,他自知沒有諸葛孔明安坐城樓觀風景,撫琴退曹百萬兵的雄才大略,如何能夠在虎狼伺視下保住這座空城。“好媳婦難做無米之炊”呀,作為北安州的父母官,韓可孤此時的心情百味雜陳,已不能單單用自責來形容了。俗話常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自己在巍巍鍋撐子山下僥幸撿回了一條性命,可仍然沒有扭轉背運,難道冥冥中老天爺是要在這裏了結自己?再死一回倒也不足為惜,可是這多日來慘淡經營,終於將紛亂的政事捋順得有了些眉目,協調組織的各路兵馬也即將集結停當,不料尚未曾與女真賊兵開戰,竟橫生了這段枝節一一,眼見一腔熱血就要付諸流水,韓可孤著實英雄氣短,頗有些“出師未捷卻要先死了”的無奈。
後背上兀自冒著涼氣,眉間“川”字難解,黃靖卻又換來一舀子的滾水澆向韓可孤,
“這位古某人卻還有些熱血,說而今完顏氏覬覦疆土關頭,遼國大勢已多生變化了,雖然天祚帝罔顧民心逼得他們造反,但這終是一家子人屋裏頭的盆碗磕碰,現在再和官軍對峙便是兩敗俱傷,怕是要讓女真人鑽空子坐享了漁人之利”,胡亂地抹了抹額頭上還未盡幹的汗水,黃靖有些興奮“他對大人的人格魅力可謂敬佩了得,聽聞您正在集結各路人馬要與金寇一場搏鬥,便提出他我雙方盡釋前嫌,兵合一處來同禦外辱,才是避免做那亡國奴才的唯一出路,此次帶領所部兵馬長途奔馳便是前來投效大人麾下的。。。”
“一一還會有這樣好事?”雖然私心裏對那些被生活逼得造了反的普通民眾存著一份同情,但大體的印象裏仍然把他們歸類成不諳大局罔顧小利的一幹窮凶極惡的不良份子。韓可孤有種被雷擊了的感覺,很懷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出了毛病,兩軍對壘了幾年,互相間攻伐打殺勢同水火,竟在一夜間說要化幹戈為玉帛,這簡直是天上掉下個餡餅正進嘴中的概率,他使勁的晃了晃腦袋,確認是否在做夢。
看到韓可孤被驚得大張嘴的樣子,黃靖摸摸自己光亮的頭頂,往前湊一湊身子故作神秘的壓低了聲音,有些自得的笑道:“大人吃驚了吧?實不相瞞,下官最初也是不敢相信,才單騎闖了古營,和那古望半宿夜話呢。”
韓可孤僵了脖子,歪頭看向這個留著一把羊尾巴胡子,長相很猥瑣的老同僚,平日裏知道他有些膽識機智,卻也未見做過幾樁太出彩兒的事體,倒是嬉笑人生,常常一副玩世不恭的嘴臉示人。據說他少年時候就早早入了官場,素來有些清正廉潔的美名,卻是因為這樣嘻笑怒罵的性子不招人待見,仕途一路坎坷,至今才靠年頭兒升到這個位置。初到半壁山就職之時,距治所三十裏有個叫辛店子的小村子,幾十戶的人家裏卻出了個刺頭。這老漢凡事好較真兒,專愛雞蛋裏挑骨頭,是個寧折不彎的性子,大夥都叫他辛老倔,在十裏八鄉也算個人物。平日常聽人說新來的巡檢司斷事公平,他不服,說天下的衙門口都朝南開,公平是做給別人看的,輪到自己身上就不一定咋樣了。大夥兒都笑他又犯了好挑刺兒的老毛病,卻把老漢的倔脾氣惹了出來,非要找機會證明一下。
也巧,這天黃靖到龍潭溝查案返回。正值三伏季節,那天上的大太陽火辣辣的,照得人身上直冒油,把坐在轎子裏的黃靖熱得順腦袋往下淌汗,官袍子溻得濕淋淋的。他平日就不太拘小節,何況這時又是在鄉間道上,便讓衙役撩起轎簾,把頂戴也脫了,敞開衣襟吹涼風。
早打聽到黃靖要從這條道回衙,辛老倔擔著一挑子柴禾哼哼唧唧唱著山歌就迎了上來,鳴鑼開道的衙役大聲吆呼:“喂,大老爺的轎子到了,閑雜人等趕快讓道!”辛老倔朝轎子裏望了望,一翻楞大白眼珠子說:“大路朝天各走半邊,這道既不姓李也不姓王,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憑啥讓我讓道?”那時衝撞司衙大老爺的轎子可是不小的罪呢,衙役心說:嗬,這老頭兒可真夠刺頭的啊,也不看看轎子裏坐的是誰,這不找挨板子呢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