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隨即又想:“千目要是知道了,一定氣瘋了。”
想到這裏,他忽然氣息一顫,一股子滾燙的酸楚滋味從胸中湧上了頭臉。他爬起來往遠了走,一邊走一邊拚命地抽鼻子,怎麼抽都是涕淚橫流。忍無可忍的抬手抹了一把眼淚,皮破肉損的手指頭狠狠蹭上了他的臉,十指連心,疼得他一哆嗦。兩隻手像是攥了火炭,甩不開放不下,於是他悲到了極致也痛到了極致,便在山林中彎下腰,歇斯底裏的大吼了一聲。
這一聲吼振聾發聵,簡直類似轟鳴,震得幾叢林木外的過路人一抖。抖過之後,過路人——一共是有兩名——對視一眼,小心翼翼的覓聲尋了過來。
在見到明石之後,過路人之一開了口:“那個……兄弟,你怎麼啦?”
明石看了這二人一眼,發現這二人長得獐頭鼠目,相貌甚是醜陋,即便是和蘇星漢那種粗手粗腳的野小子相比,也還不如蘇星漢的一根腳趾頭,心中便有些厭惡,不肯理睬。
過路人見他不回答,踉踉蹌蹌的隻是要走,便又追問了一句:“你沒有伴兒?一個人在這山裏走?”
明石覺得這兩個人很煩,所以依然是不理睬。
兩名過路人前後看了看,見周圍確實是沒有其他活物了,便互相對視一眼,換了眼色。另一名過路人——一直沒有發過話的——這時就從腰間解下一根防身的短棒,猛的抽向了明石的後腦勺。
明石應聲而倒,又暈了。
兩名過路人——本來是打算在這山裏溜達溜達,打幾樣野味回家下酒的,這時野味也不打了,抖開一條麻袋把明石往裏裝,一邊裝一邊又對話:“哥,這人的個子可挺高,是不是能多賣幾塊錢?”
“你想的美!這玩意兒不論高矮,隻要是活人,沒殘疾,能選得上,就都是十塊大洋。”
“那我剛才那一棒子,不會把他打傻了吧?”
“沒事沒事,招兵的是咱老叔,隻要看著是個全須全尾的人,老叔就能要。等錢到了手,他在營裏是傻了還是死了,跟咱們有個屁關係?”
弟弟聽了哥哥的高論,心悅誠服,於是兄弟二人趁著天色還早,抬著麻袋迅速下山,進了一處村莊。
村莊裏駐紮了一個營的士兵,附帶著一個草台班子似的征兵處,誰肯來當兵,就能得十塊大洋。但俗話說得好,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所以除非是窮得沒招了,否則正經人家的小子絕不會往征兵處跟前湊。總攬征兵大業的營長著了急,簡直想要帶著手槍衝進百姓家裏拉壯丁,但在行此下策之前,營長還是克製住了衝動的情緒,決定過一陣子再來公開搶人。
於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便有遊手好閑心狠手辣之徒,從縣城裏捉了幾個叫花子過來,賣大姑娘似的把叫花子賣給了征兵處。叫花子就這麼莫名其妙的成了大兵,而大洋則歸了那幫臨時客串的人販子。
叫花子可捉,那走山路的獨行客自然也可捉,尤其驗兵的人還是他們的老叔。兄弟二人豁出力氣,一鼓作氣把明石運到了老叔麵前。老叔解開麻袋瞧了瞧,發現裏麵這人哼哼唧唧的,的確是沒死,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人把明石丟進了新兵營房中,然後取出十塊大洋,自己留了兩塊,給那兄弟二人一人四塊,正是皆大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