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今春血壓居高不下,我懷疑是故鄉的寒冷氣候使然,勸她來哈爾濱住上一段,換換水土。她來了。說也怪,她到後的第二天,血壓就降了下來,恢複正常。我眼見著她的氣色一天天好看起來,指甲透出玫瑰色的光澤。她在春光中恢複了健康,心境自然好了起來。她愛打扮了,喜歡吃了,愛玩了,甚至偶爾還會哼哼歌。每天她跟我出去散步,看待每一株花的眼神都是憐惜的。按理說,哈爾濱的水質和空氣都不如故鄉的好,可她卻如獲新生,看來溫暖是最好的良藥啊。
白天,我看書的時候,母親也會看書。她從我的書架上選了一摞書,《紅樓夢》、《毛澤東的晚年生活》、《慈禧與我》等,擺在她的床頭櫃上。受父親影響,她不止一次讀過《紅樓夢》,熟知哪個丫鬟是哪一府的,哪個小廝的主子又是誰。大約一周後,她把《紅樓夢》放回去,對我說,後兩卷她看得不細。母親說《紅樓夢》好看的還是前兩卷,寫的都是吃呀喝呀玩呀的事情,耐看。而且,寶玉和黛玉那時還天真著,哥哥妹妹鬥嘴鬥氣是討人喜歡的。到了後來,寶玉和寶釵一結婚,小說就不好看了。母親對高鶚的續文尤其不能容忍,說他不懂趣味,硬寫,把人都搞得那麼慘,讀來冷颼颼的。她對《紅樓夢》的理解令我吃驚,起碼,她強調了小說趣味性的重要。
母親對曆史的理解也是直觀樸素的。那段時間,我正看關於康有為的一些書籍,有天晚飯時同她聊起康有為。她說,這個人不好啊,他攛掇著光緒鬧變法,怎麼樣?變法失敗了,他跑了。要是不叫他,光緒帝能死嗎?為了證明她的判斷是正確的,她拿來《慈禧與我》,說那裏麵有件事涉及康有為,也能證明他的不仁義。母親翻來翻去,找不見那頁了,她撇下書,對我說:“不管怎麼著,連累了別人的人,不是好人啊。”康有為就這樣被她給定了性。
我想讓母親在哈爾濱過得豐富些,除了帶她到商場購物,去飯店享受美食,去植物園看牡丹和鬱金香外,還帶她進劇場。我陪她看了一場京劇,是省京劇院在5月份推出的“京劇現代戲經典劇目回顧展”,上演的是《紅色娘子軍》、《沙家浜》、《磐石灣》、《海港》等的片段。當舞台上出現穿著藍軍服、戴著紅袖標的娘子軍時,母親直搖頭。而到了《磐石灣》的演員演唱“負傷痛衝破了千層巨瀾”時,她幹脆堵起了耳朵。好不容易挨到戲散,她得救般地對我說:“這樣板戲有什麼好看的?太難聽了!現在怎麼還演這個?這東西怎麼還成了‘經典’了?”母親接著說了一大堆傳統折子戲的名字,什麼《打漁殺家》、《貴妃醉酒》、《霸王別姬》、《杜十娘》、《空城計》等,她說:“還得是這些老戲是個東西啊,樣板戲那叫什麼玩意啊。”聽了她的話,我回去後給她放梅蘭芳的唱碟,誰知她對我說:“換了換了,我最不喜歡梅蘭芳的戲了。”我詫異,問她為什麼,她說:“我不喜歡男人扮女聲,聽起來不舒服。”母親真是本色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