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0章 江河水(1 / 1)

《北極村童話》是我的中篇處女作,發表於1986年,至今已有二十年了。這二十年中,我發表了二百萬字的中篇小說,平均每年兩部。可見我拿中篇當寶玉,始終不離不棄。

如果說短篇是溪流,長篇是海洋,那麼中篇就應該是江河了。每種體裁都有自己的氣象,比如短篇,它精致、質樸、清澈,更接近天籟;長篇雄渾、浩渺、蒼勁,給人一種水天相接的壯美感;中篇呢,它凝重、開闊、渾厚,更多地帶有人間煙火的氣息。

當然,我說的是通常的氣象。在某些時刻,也有“異象”生成,比如電閃雷鳴會使溪流在某一刻發出咆哮之聲,大有江河之勢;而海洋在風平浪靜時,寧靜單純得如同嬰孩,至純至美。這些氣質獨特的“異象”之作在文學史上也不乏其例,它們大多出自天才的筆下。

海納百川,方可磅礴。同樣,江河彙集了眾多的溪流,才能源遠流長。就是那些“異象”的生成,也無不依賴水本身的氣質。世界上沒有哪一條江河是生就的灑脫和豐盈,它們總要吸納無數涓涓溪流,才能激情澎湃。

溪流多藏於深山峽穀、人跡罕至之地,而縱橫的江河卻始終縈繞著我們,所以說江河與我們更加休戚相關。從這個意義上說,中篇的體裁更容易貼近我們的生活,我們可以在江河上看見房屋和炊煙的倒影,可以聽見雞犬相聞之音。

由於江河流域的不同,它們的氣息也是不同的。北方的江河多有蒼涼之感,南方的卻脫不去溫婉之氣。這也造成了南北作家作品風格上的差異。

每個作家都有屬於自己的江河。對我而言,黑龍江、呼瑪河、塔哈河、額爾古納河是與我生命有關的河流,感染它們的氣息也就濃厚些。這些北方的河流每年都有半年的冰封期,所以河流在我眼中也是有四季的。春天時,它們轟隆轟隆地跑冰排了,冰排就像一朵朵盛開的白蓮,熠熠地報春!夏季時,陽光燦爛的江河上有了船隻,跟著船兒行走的,有浸在水中的山影和雲影。秋天,江河消瘦了,水也涼了,落葉和鳥兒南飛時脫落的羽毛飄進水中,使江河仿佛生了一道道皺紋。冬天,雪花和寒流使江河結了厚厚的冰,站在白茫茫的冰麵上,想著冰層下仍然有不死的水在湧流,仍然有魚兒在擺尾,一種蒼涼中的喜悅之情便油然而生。我作品中那些生活在寒冷地帶的人對溫暖的熱切渴望,也許正因為此吧。

我的中篇之水,彙集的正是那片凍土上的生活之流。那裏既有大自然的雨露,也有人的悲傷或喜悅的血淚。小說所要做的,就是鉤沉它深處的故事,將它的風貌呈現給世人。

我說了,中篇是滔滔江河。想讓我們的江河永不枯竭並能氣象萬千,我們所能做的和必須做的,就是對注入它的每一條溪流的珍愛和孜孜以求,對它流經的每一片土地的熱愛和憐憫,這樣,它們才能吸足養分,川流不息。我非常喜歡李白在《夢遊天姥吟留別》中的一句詩:“雲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煙”,中篇若是能達到這樣的境界,便是得道成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