頗平常的一天。
快近正午,安京城裏熙熙攘攘,熱鬧非凡,尤其街角的一家酒肆,人都被擠到了外麵,原是這家的說書甚是有名,最招得人來。隻見眾聽客團團圍著的中央,說書先生連說帶比,一手撩袍,一手握拳作背持刀狀,喝道,“萬某徐常徐大將軍麾下左前鋒萬勝俟是也,特來領教!”
說完雙目圓睜,就沒了聲響。眾人的心都被他撓得稀癢,各個伸長了脖,有耐不住地剛要相問,卻聽他猛一拍案,拉長了聲調,“欲知萬將軍如何破得花剌,突入虹口,且聽下回分解!”
酒肆對麵的茶樓二層,也坐著幾個中年人,但衣著光鮮,自不比那酒肆聽書的市井。此時見那酒肆中聽客三三兩兩散出,各個咂嘴讚歎,“徐將軍”、“萬將軍”的話語聲飄了上來,一人撫著長須道,“徐常此番,又立得功了!”
另一人接話道,“可不是,聽說萬歲特命給徐娘娘許多賞賜,娘娘隻是不受,每日裏隻陪著太後念佛,最是謙恭賢惠!”
先一人也讚道,“隻可惜這位並沒有子嗣,不然……”
正說著,忽聽外間馬蹄聲大作,熱鬧的街道一下子安靜下來,幾人伸頭一看,幾匹快馬之後,一隊禁軍模樣的兵士小跑前行,街上的眾人,早跪倒在路兩邊,一挑擔老漢躲閃不及,被開道的士兵一鞭子抽歪在路邊,筐裏的瓜果菜蔬,散爛了一地。
幾人麵麵相覷,不知這又是哪出,半晌,一人方猶豫道,“看這服色陣式,到像是,抄家去的啊!”
“吸,”另一人聽罷喃喃道,“去的城南,那邊,好像是李閣老的家啊!”
那茶樓中的幾人,說的並沒錯。此時已是十月,虹口之圍,早在一月前解除,朝野上下,要求懲處原先延誤戰機、造成虹口之圍的軍需官和其背後內閣輔政的聲浪,愈發高漲。和帝無奈,因事關內閣輔政,因此丁、李、王三人皆是回避,遂命輝王謝青煜與兵部尚書賀建元、左都禦史程光之三人立組調查。
雖和帝態度頗為不情願,且對上疏的大臣給事中們多有斥責,但青廷與眾門客分析,這審查小組的三人中,青煜的態度最為明顯,定要嚴辦的;程光之雖對軍需官延誤戰機一事頗為不滿,但他與丁家的關係,卻是素來不錯;而賀建元,徐常終解了虹口之圍,於他總非一樁壞事,但此人圓滑,估計早做好了牆頭草的準備。
鑒於此,青廷等人合計,和帝此次雖派出了青煜主審,但對丁家,估計還是不預備嚴辦的,青煜主審,更多是為了順反丁一派的意,安撫的同時,為下一步做打算。但也並非打算不辦,這個分寸,如何掌握,還需好好拿捏。
自青廷表明了參政之後,青煜大為驚喜,凡事喜與他商議,認為二人同仇敵愾,一致掃奸。這次領了審查的差事後,兄弟二人多有聚會,共商計策。幾番下來,左至青(青煜謀士,見前文)見青廷對時局的分析,緊切要害,關節的把握,恰到好處,讚歎的同時不禁也暗有隱憂,模糊與青煜提了,卻被青煜不以為然擋過,稱他多心,“我那二哥,心胸坦蕩,皇上都讚的,先生莫要多想。”左至青見說不通,隻得作罷。
其實案件並不複雜,青煜是主審,隻五日,便自己將第一輪的意見拿出,先與青廷討論。青廷見他直搗黃龍,給丁泗衝安了三大罪名,貪汙腐敗罪一,擅幹軍政罪二,結黨營私、腐壞朝政罪三。青廷看罷,笑笑,將那紙張在燈下燃了。
青煜大驚,“二哥這是何意?”
青廷反問他,“貪汙腐敗,貪汙的是那軍需官,雖他是丁氏的門人,但他的錯,並不可直接記到丁泗衝的頭上,最多不過舉薦不當。擅幹軍政,人雖是他丁某人舉薦,任命的文書上卻蓋著徐常的印章,這擅幹軍政,何來此說?難道姓丁的脅迫了徐常必須用那人?結黨營私,與這案子有何關係?腐壞朝政,丁泗衝隻是首輔,你把這朝政說的腐壞了,難道皇上錯了?”
青煜一怔,本覺得自己事事在理,被他一說,到變得處處不對,想反駁,卻無從下口,青廷按住了他肩,“三弟,你這意見,每一句話,於道理上,都是對的,但說出來,就都不對了。”
青煜不解,“為什麼對的話,說出來就不對了?”
青廷斂了笑容,眼眸變得深沉,“隻因還未到說的時機。”
青煜若有所悟,沉吟道,“那依二哥的意思……”
青廷與他對坐,正色道,“三弟,你說皇上為何讓你主審?”
青煜本一直以為,和帝命他主審,就是把揮向丁泗衝的砍刀,交到了自己的手上,此時被青廷剛才那番話,卻犯了憂疑。
青廷見他不答,慢慢道,“你與丁家,勢成水火,滿朝都知道,若你出的意見太嚴,隻怕犯了鏟除異己的嫌疑,到時候,隻需幾個禦史給事中出來,唱和一下,便很容易推倒再審——而如果推倒了再審,出什麼意見也都好堵了眾人的嘴。”
青煜低頭沉思,他也經了幾次對丁家彈劾的失利,早非開始的信心滿滿,此時覺得青廷所言極在理,一拍桌子,恨道,“難道,就由了他又脫身?就因為他是太子的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