濤濤黃河自山西河中府一路向南,至陝西潼關受華山餘脈所阻,轉而奔流向東。這轉折之地有一座風陵堆山,故老相傳乃是上古女媧的埋骨之地,女媧娘娘為風姓,她的陵墓也就被稱為風陵。
此地自古以來便是河東、河南、關中咽喉要道,向為兵家必爭之地,戰國時魏秦交鋒,三國時曹操伐韓遂、馬超,西魏時宇文泰破高歡,皆以此地為戰場。大唐聖曆元年,此地設置風陵關,民間也稱其為風陵津,津即渡口,時日久了,諸人也漸漸慣稱其為風陵渡。
大宋乾德四年,太祖趙匡胤聽聞此地有女媧陵墓,因此特降旨設守陵人十戶以示尊崇先祖。守陵諸人原是禁軍精幹士卒,此後雖然朝廷供養優渥,個個娶妻生子安家落戶,但習武之風不改,營寨前到處可見弓馬騎射之所。二十餘年一晃眼過去,士卒們膝下兒女長成,但大都不事稼穡,隻愛舞刀弄槍,遊獵山林,又到處拜訪名師,以武會友,風陵子弟漸漸在晉陝之間闖下了不小的名頭。
這一年乃是端拱四年,太祖早已龍馭歸天,二帝趙光義也已即位十餘年,天下承平漸久,隻是北患不斷,幾次征伐遼國都損兵折將,功敗垂成。當今天子自雍熙北伐慘敗後便不再輕言邊功,契丹黨項等縱有小股騷擾,邊關上也隻是堅守不出,因而幾年間並未有大的戰事。風陵子弟近些年來有不少投身行伍,但受大局所困,皆都寸功未立,而守陵諸人也都淡了覓封侯的心思,刀槍雖未入庫,漸漸也已樂享太平。
七月二十六日這天,恰逢二十四節氣中的白露,晉南之地秋來得早,天氣雖然清朗,但已經有了些微寒意。守陵的保義郎郭宗民清晨起來後,約束子弟們練了幾趟拳腳,便一個人背了弓箭上山巡行。他自受命守陵以來便養成了這習慣,平日裏不管晴日風雨,隻要身在風陵,每天總要早早上山巡視一番,偶爾也能打幾隻燕雀狐兔。風陵堆山並不太大,二十三年間他早已熟識這山間一草一木,也知曉此處少有豺狼,因此胸臆間多是閑適悠哉,並未有多少警惕之心。
郭宗民半個多月前照常例去東京汴梁吏部述職,他平日裏為人耿直,既無金銀打點上官,守陵更守不出半點功績,勘考歸來依照是做他的九品保義郎。此時初回守地,再不用看那幫奸猾小吏的惡心嘴臉,他隻覺滿身輕鬆,從小徑一路向上行走,不多時已到達半山腰。草間露水將他一雙布鞋打得濕漉漉的,初升陽光從林中葉縫中投射下來,空氣中彌散著清新的秋草氣息。他回頭向南望去,隻見滾滾黃河就在腳下不遠處,越過河麵的粼粼波光,對岸便是天下聞名的潼關。
他回過頭來正待前行,突然聽到山間傳來一聲清亮的馬嘶聲,他聽得出來這並非自家馬匹,心中不禁暗暗奇怪。風陵每年總有不少達官貴胄與風雅之士前來拜祭,但大多是在陽春三月女媧娘娘生辰前後,自入秋以來,他還未曾見過外人前來,更不用說未曾知會守陵諸人便徑自上山的。
郭保義循著聲音快步走了過去,不多時便看到上山大道旁幾棵樹上栓了四匹駿馬,一名十七八歲的青衣少年懶洋洋靠在對麵樹下正在休憩。他剛剛靠近那少年,卻見對方一躍而起,目光炯炯地盯著自己。
他絲毫不以為怪,笑嗬嗬拱手道:“這位小哥從哪裏來啊?你們一共幾位啊?既然來到風陵,為何沒有先到舍下歇息片刻呢?”
那少年怔怔看了他一會兒,這才恍然大悟道:“啊,你原來便是本地守陵官長啊?抱歉抱歉,我們家大人此行比較匆忙,因此沒有叨擾大人,還請見諒。”
大宋時保義郎不過是正九品的武官,郭宗民自守陵時任保義一職,二十多年間未獲升遷,此時華發滿鬢,也早已經斷了爭強好勝的念頭,隻是風陵乃他職責所在,因此還是繼續問道:“請問尊上是哪位大人呢?”
少年恭恭敬敬回道:“我家大人姓寇名準,本月剛剛被當今天子點為樞密院直學士,判吏部東銓,現蒙萬歲恩典,給假一月回原籍省親。今兒個一早寇大人突然動了遊風陵的興,我們幾個下人便從潼關城裏一路跟隨大人到了此處。此時寇大人應該已經到了山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