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風陵渡過黃河,至五台山有一千三四百裏路。師徒二人一路饑餐渴飲,半月之後才進入代州五台縣。五台山本是佛教名山,山上大小寺廟上百,但太平興國寺則是七年前剛剛興建。睿見大師雖是一代高僧,但向來遊曆各處,居無定所,這座太平興國寺乃是當今天子敕命所建,欽命睿見為該寺方丈。
五台山與雁門關近在咫尺,向北不遠處便是遼國重鎮雲州,兩國交惡已久,因此山上僧人大都習武防身,而睿見則是與丁子儀齊名的當世高人,一生之中罕有敵手,隻是他向來仁慈平和,不到逼不得已,極少與人一較高下。
這一日陰風怒號,漫天鉛雲,師徒二人早早起身,頂著朔風一路向北,眼看已經穿過五台縣城,又向東北台懷鎮折去,那太平興國寺便建在鎮北三裏處的樓觀穀山坡上。此時已至深秋,卓南雖然跟隨師父學了三年武藝,畢竟還是幼童,現在便有些抵不過寒冷。丁子儀將包裹中一件棉衣取出給他披上,這才好了許多。那青驢雖然脾氣倔強,但腳程也算得上迅捷,若不是它的話,恐怕師徒二人現在還在半途苦苦掙紮。
不多時,綿綿細雨便從頭頂飄落而下,一時間竟沒有停歇的意思。丁子儀知曉太平興國寺路程已不太遠,幹脆冒雨繼續前行,不多時師徒兩人衣衫便已半濕,眼見卓南在風雨中瑟瑟發抖,顯然已經支撐不住。
好不容易行至一處荒廢小廟,兩人將驢子拉至簷下拴好,進入廟中避雨。丁子儀望著門外風雨漸盛,不由得歎了口氣道:“待雨歇一歇再趕路吧。”
卓南縮了縮身子,低聲道:“師傅,我餓了。”
丁子儀回頭看他時,隻見這最小的弟子麵色蠟黃,神情委頓,顯然一路羈旅令他吃盡了苦頭,可他除了睿見大師之處,實在也沒有更好的去處來安置卓南。
他從包裹中翻出來一塊幹餅遞給卓南,溫言道:“先拿去充充饑,等到了前麵鎮上,師傅再帶你去吃好的。”
卓南坐在供桌前的破爛蒲團上,一邊咬著那餅,一邊四處亂瞧。隻見殿上一尊金身破敗麵目猙獰的山神,兩旁一個判官一個小鬼。廟內本來就陰暗無比,此時卓南隻覺那山神陰森可怖,似乎隨時要撲下來的樣子,他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情不自禁喊道:“師傅!”
丁子儀正雙手負在身後向外凝望雨景,聽到徒兒叫喊,急忙轉身回看,卻見卓南一雙眼睛充滿了恐懼,關切地問道:“南兒?怎麼了?”
卓南遲遲疑疑地道:“師傅,我……我不想當和尚,我想跟著你,我……”他一句話沒有說完,情不自禁地張口大哭起來。
丁子儀歎了口氣,走過去蹲在他身側,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傻孩子,去跟睿見大師學藝,又不是讓你當和尚,你怕什麼呢?再說了,當初大師對你那麼好,以後肯定也會非常疼愛你,你放心好了。”
卓南抽抽噎噎地道:“我……師父,你總跟我說睿見大師如何如何?可我為什麼一點兒也想不起來呢?”
這句話問得丁子儀一愣,他想了想才勉強笑道:“傻孩子,你那時還小,自然是記不得了。”
卓南擦了把眼淚,搖搖頭道:“不對不對,你們都說我已經九歲了,為什麼我隻記得在華山這三年的事情,別人都記得小時候如何玩耍,為什麼我一點也不記得?從前都為什麼幾個師兄都有家有父母,為什麼我什麼都沒有呢?”
丁子儀一時語噎,竟不知該如何回答他這許多問題。就在此時,外麵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有人喊道:“前麵有座房舍,先停下來歇息片刻!”
又有一人聲音急促地說道:“樓觀穀已在眼前,何必耽誤這一時半刻,快馬加鞭,轉瞬即到,快走快走!”
丁子儀轉身望向門外,卻見幾匹快馬從門前一閃而過,隱約聽得有人喊道:“這裏有頭驢!”
但那一行人卻絲毫未作停留,轉眼馬蹄聲已經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