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弟……?”舒眉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血塊清除。”戴眼鏡的男醫生說。他的視線停留在舒眉肮髒的鞋子上——那上麵有從牙市上沾染的糞便和雜草。
聽到眼鏡男這句話,舒眉終於鬆了一口氣,一個踉蹌就跌坐在塑料椅上。她隻覺得一塊石頭從心髒上移開。
“不過……。”戴眼鏡的男醫生說。
聽到這個不過,舒眉的心又猛地一沉。
“不過”,眼鏡男醫生推推眼鏡說,“手術隻能清理大血塊,微小血塊及顱內積水的消散都得看術後情況。考慮到他是腦壓突然升高造成的二次傷害,我們無法預計他會不會有癲癇失憶智力損傷甚至癱瘓之類的後遺症。你弟弟醒後,我們會根據他的具體情況安排下一步的藥物治療。”
舒眉聽得心中發酸。鞠躬謝過那醫生。便跟著弟弟的車子搖搖晃晃地去了重症監護室。舒眉此時最心痛的一件事就是——自己為什麼要離開弟弟?那個女人為何要這麼咄咄相逼?
護士們將弟弟轉移到重症床上。弟弟鼻子裏手上都插著管子,這些看起來恐怖的透明管,此時此刻在舒眉眼中卻全都是希望。那一點一滴流淌的不是簡單的液體,而是弟弟的命。或許是她太累,在她打了電話給楊姐後,她就握著弟弟的手不知不覺睡去。夢中,弟弟拿回了一張獎狀,鮮紅鮮紅,紅得就像他頭上流出的血。“姐,等我長大了,我會讓姐姐過好日子。我會保護姐姐!”弟弟笑著說,陽光燦爛。夢中的舒眉淚如雨下。
第二天,弟弟沒醒。楊姐也沒來。
第三天,弟弟仍沒醒。楊姐仍舊沒來。時間仿佛已經在重症病房裏停滯,隻剩下等待和不安。
“需要插胃管。好在左右身軀軀幹均有疼痛刺激反應。”眼鏡男醫生在對弟弟進行了檢查後說。
他說的,舒眉不懂。“舒心什麼時候能醒?”舒眉關心這個。弟弟的昏睡,對她來說就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眼鏡男說:“麻醉藥效已經過了,什麼時候醒來得看你弟弟自己的。簡單地說,聽天由命。”
舒眉知道這話不好。
“但是他情況不錯。”眼鏡男沒有感情地說。
“楊姐什麼時候會來?”舒眉拿著手機問。這些天,她沒有忘記給楊姐電話,可是她家跟胖子手機都沒有人接。越是沒人接,舒眉心中就越來越沒底。眼看著手機的電量越來越不足,舒眉就覺得楊姐家的情況一定比想象中的更糟糕。
聽到舒眉的問話,眼鏡男終於有了別的表情。他皺眉道:“楊大夫昨天辭職了。”
“什麼!”
“你放心,有人幫你付了舒心的醫藥費。”戴眼鏡的男子說,看樣子,他以為舒眉緊張得是錢。舒眉窮是事實,也怨不得他這樣揣測。這世界上,看輕窮人的不隻他一個。舒眉已經習慣。
“楊姐她為什麼辭職?”舒眉追問。
“家裏有事。無法再工作。”眼鏡男說。
“什麼事?”舒眉繼續追問,希望能從眼鏡男口中得知一點蛛絲馬跡。
“具體不知道,但是聽說可能會吃官司。隻可惜了這麼個好大夫。”說完,眼鏡男恢複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表情。似乎,剛才他所有的感歎,都隻是單純地敬佩楊姐的醫術而發。
吃官司?
待眼鏡男走後。舒眉心中忐忑。舒眉是個小老百姓,更是個底層的小老百姓。出於賤民們對官老爺天生的懼怕,舒眉本能地覺得跟官府扯上關係的事就一定是非常大的事。而且,從小到大,舒眉的經曆告訴她一個道理:好官不是沒有,但是少。
“相對而言,倒是唐朝好。”舒眉感歎。她不知道,唐朝的官製清明,一是托朝綱聖明,二則是建立在讓人膽顫的酷刑之上。其中就有惡名千古的“請君入甕”主角來俊臣。盡管酷刑為人不喜,但是正是這些遠比現代殘忍無數倍的刑罰,從某一個角度上也讓唐朝的官吏戰戰兢兢,不敢太過逾矩。現代法製雖然人道,但是當官的犯了事,不過就是“停職”一會,風聲一過,換個山頭東山再起。除非是天大的事,否則難有人丟“飯碗”更別說丟腦袋。這樣一來,官吏的膽子無形中就大了數倍。
想到吃官司,舒眉便開始為楊姐更加擔心。
想來想去,舒眉又用手機撥打電話。話筒裏傳來“嘟嘟嘟”的聲音,突然聲音變成“嘀……。”的一串長音,舒眉心中一喜。長音消失——原來是沒電了。手機屏幕變成一片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