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缺是一種美嗎?
清岡卓行先生認為米洛斯的維納斯“為了如此秀麗迷人,必須失去雙臂”,這引發了文藝界“殘缺是不是一種美”的爭論。有人說:白紙黑字,清岡先生如是明言,殘缺自當有其美的包蘊,因此,完整固有完整的美妙,而殘缺也有殘缺的優勢。也有人說:該文所指非特放諸四海而皆準之公理,隻就一時一物論之而已,欣賞者不可斷章取義。
孰是孰非,筆者不敢妄斷,姑且來個假設:兩乞丐行乞於你,乞丐甲四肢健全,而乙則少了一條腿,你是個富有同情心的人,但是搜遍全身,隻得到5角的硬幣一枚,你會施舍給誰呢?這時候,你一定會權衡一下:甲多半是個職業乞丐,好吃懶做,不值得可惜;而乙呢,身體殘疾,喪失了勞動能力,行乞也是生活所迫。最後你把零錢給了乙。這個時候,我們能說你在甲乙之間的權衡是一次對美和醜的辨別過程,而選擇了乙是因為乙具有某種美德包孕嗎?顯然這是不成立的——甲無疑是醜陋的,這毋庸贅言;乙能被認為是美的嗎?沒有人說身體殘疾了就必須去做乞丐,更沒有人會認為殘疾乞丐是社會上一種美的存在。
再舉一例:如果你是個年輕的小夥子,麵對感情的抉擇:一位是健康美麗的少女,令一位同樣甚至更加美麗,但不會說話。最終你選擇了後者,但是,我們能理解為你是因為那個女孩是個啞巴而選擇她的嗎?顯然不可能,正相反,或許你在選擇她的時候,心裏還在說:她要是會說話就更好了。
那麼,怎麼解釋上麵兩種抉擇呢?
想一想,做出以上抉擇的時候,左右當事人的感情因素到底是什麼?
是同情。讓人產生同情的事物是否就是美的事物呢?答案是否定的,山之美,美在其高峻;河之美,美在其秀麗;海之美,美在其壯闊……所有這些事物能夠引發人類的情感,有崇敬,有仰慕,有依戀……是下位對上位、低位對高位的須仰視之情感,同情則相反,是上位對下位、高位對低位的惻隱和憐憫之情,說得過分一點,同情意味著施舍。
其實,所謂“殘缺之美”的意蘊,盡在清岡之文的字裏行間:……那失去了的雙臂正濃濃散發著一種難以準確描繪的神秘氣氛……正深深孕育著具有多種多樣可能性的生命之夢……向人們暗示著可能存在的無數雙秀美的玉臂……
正是維納斯雙臂的“無”啟發了人們對可能性存在的“有”的追求,於是“無中生有”,而一旦有,便是無窮無盡、千姿百態,欣賞者每一種可能性存在的飽含感情的遐想都對現有軀體的殘缺做了夢幻的彌補,從而完成了一次審美的過程,因此,表麵的殘缺,本質上卻意味著無盡的包容,具象的完整性在對人們智慧的抽象的包容中達到了充實的體現,文學藝術啟智陶情的社會意義不也得到實現了嗎。
正因此,我們才能理解,為何清岡會說“這一方是不盡夢幻的‘無’,而那一方卻是受到限製的、不充分的‘有’,哪怕它是何等地精美絕倫”,因而否定任何一種試圖複原維納斯雕像的方案了,甚至於“如果發現了原形,我對此無法再抱一絲懷疑而隻能相信時,那我將懷著一腔怒火,否定掉那個真正的原形,而用的正是藝術的名義”。
我們完全可以理解:從清岡到一般的欣賞者,他們在欣賞維納斯雕像之美時,完全是出於愛慕和崇拜,才會產生無盡的遐想。因此,維納斯的所謂殘缺,是出於愛慕的和崇拜的“殘缺”,是能啟發智慧並包容智慧的“殘缺”,殘而不缺,無大於有,才是真正的“殘缺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