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演配角的父親(3 / 3)

最後母親沒有丟下他。他連忙離開房間,順手把門關上,不敢回頭,深恐那記憶像鬼魅似地追纏而來。

他回到家,妻子與嶽母正瘋狂的把母親房裏的一切扔個不亦樂乎。身高3呎的獎杯——那是他小學作文比賽“我的母親”第一名的勝利品!華英字典——那是母親整個月省吃省用所買給他的第一份生日禮物!還有母親臨睡前要擦的風濕油,沒有他為她擦,帶去老人院又有甚麼意義呢?

“夠了,別再扔了!”兒子怒吼道。

“這麼多垃圾,不把它扔掉,怎麼放得下我的東西。”嶽母沒好氣地說。

“就是嘛!你趕快把你媽那張爛床給抬出去,我明天要為我媽添張新的!”

一堆童年的照片展現在兒子眼前,那是母親帶他到動物園和遊樂園拍的照片。“它們是我媽的財產,一件也不能丟!”

“你這算甚態度?對我媽這麼大聲,我要你向我媽道歉!”

“我娶你就要愛你的母親,為甚麼你嫁給我就不能愛我的母親?”

雨後的黑夜分外冷寂,街道蕭瑟,行人車輛格外稀少。一輛寶馬在路上飛馳,頻頻闖紅燈,陷黃格,呼一聲又飛馳而過。那輛轎車一路奔往山崗上的那間老人院,停車直奔上樓,推開母親臥房的門。他幽靈似地站著,母親正撫摸著風濕痛的雙腿低泣。

她見到兒子手中正拿著那瓶風濕油,顯然感到安慰的說:“媽忘了帶,幸好你拿來!”他走到母親身邊,跪了下來。

“很晚了,媽自己擦可以了,你明天還要上班,回去吧!”

他囁嚅片刻,終於忍不住啜泣道:“媽,對不起,請原諒我!我們回家去吧!”

撿回丟失在雪夜裏的良心

我從她的身邊逃走了

辦公室裏的同事指著報紙說:這世道啥缺德人都有,這老太太都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了,親戚家屬集體玩失蹤,良心都喂了狗了。有人說:沒準兒就是個無兒無女的孤老太太呢,不然,那麼晚,那麼大雪,老太太一個人站在路邊幹啥?

我心神不寧,釘書釘釘著了手,電話鈴驚心動魄地響了起來。我拿話筒的手有些抖,是妻子洪麗打來的,問我回不回家吃飯。我氣不打一處來,吃吃吃,就知道吃。說完,把電話摔在機座上。

辦公室的人走光了。我站在窗邊,天上又紛紛揚揚飄起了雪。

時光倒流到26年前。雪下得很大,我趴在家裏熱熱的火炕上,看她縫棉衣,去山裏拉柴火的父親還沒回來。

天黑透了,父親還沒回來。她坐不住了,說:東子,你哄著點妹妹,我去村口看看你爸。

她去了很久,妹妹都睡著了,我害怕,不敢睡。她是被人背回來的,身上沾滿了雪。她一把把我摟在懷裏,說:東子,以後你就是咱家的頂梁柱了。父親被一棵樹砸在了下麵,送到醫院時,已經停止了呼吸。那一年,我8歲,妹妹6歲,她不過30歲。

手機鈴聲像潮水響了又退退了又響。我索性關了機,使勁地呼吸一口冷空氣,人清醒了很多。買了一份晚報,晚報的頭版登著無名老太受傷住院的消息。報紙上說老太太的醫藥費高達8萬元了,老太太還在昏迷,如果親人不去喚醒她,也許她再沒有醒過來的機會了。

我獨自走在初春的街上,整條街流光溢彩。我和這個城市裏的許多人一樣,西裝革履,一身名牌,處處顯示著生活的品質。這便是我從小就向往的城市生活嗎?高樓大廈裏有我一間,銀行裏也有我的24萬元房貸。我是機關裏的小主任,卻不得不時時刻刻仰人鼻息。家裏有漂亮的妻子,她不斷地糾正著我作為山裏人幾十年養成的習慣。

我快步走向了第一人民醫院,醫院的走廊裏人很少。隔著門玻璃,我看到她像一片落葉一樣躺在那裏,一動不動。昏黃的燈光下,她的手無力地垂在床沿上。我很想進去,把她抱在懷裏,告訴她:東子來了,咱們回家去。

有個護士走過來,問我:同誌,你找誰?我匆忙抹了一把臉,下意識地說沒事,我就是隨便看看。護士很警覺:你是來看8床無名老太的吧?

我轉身,逃一樣離開了醫院。是的,我又一次從她身邊逃掉了,就像小時候,她舉著雞毛撣子打我,我總能逃掉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