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這時非常願有一個熟人正去我家,我就同他一起回。有一個熟人在一塊時,家中為款待這熟人,把我自然而然就放過去了。但在我家附近徘徊多久卻失望了。在街上呆著,設或遇到一個同學正放學從此處過,保不了到明天就去先生處張揚,更壞!
不回也不成。進了我家大門,我推開二門,先把小雞從二門罅塞進去,探消息。這小雞就放聲大喊大叫跑向院中去。這一來,不進門,這雞就會為其他大一點的雞欺侮不堪!
姐在房中聽到院中有小雞叫聲,出外看,我正擲書籃到一旁來追小雞。
“哪得來這隻小雞?”
“瞧,這是吳少老板送我的!”
“妙極了。瞧,想他的娘呢。”
“可不是,叫了半天了啊。”
我們一同蹲在院中石地上欣賞這雞,第一關已過,隻差見媽了。
見了媽也很平常,不如我所設想的注意我行動,我就全放心,以為這次又脫了。
到晚上,是睡的時候了,還舍不得把雞放到姐為我特備的紙盒子裏去。爹忽回了家。第一個是喊我過去,我一聽到就明白事情有八分不妙。喊過去,當然就搭訕著走過我家南邊院子去!
“跪倒!”走過去不敢看爹臉上的顏色,就跪倒。爹象說了這一聲以後,又不記起還要說些什麼了,顧自去抽水煙袋。在往常,到爹這邊書房來時節,爹在抽水煙就應當去吹煤子,以及幫他吹去那活動管子裏的煙灰。如今變成階下囚,不能說話了。
我能明白我自己的過錯。我知道我父親這時正在發我的氣。我且揣測得出這時窗外站有兩個姐同姑母奶娘等等在窗下悄聽。父親不做聲,我卻嗚嗚的哭了。
見我哭了一陣,父親才笑笑的說:
“知道自己過錯了麼?”
“知道了。”
“那麼小就學得逃學!逃學不礙事,你不願念書,將來長大去當兵也成,但怎麼就學得扯謊?”
父親的聲音,是在嚴肅中還和氣到使我想抱到他搖,我想起我一肚子的巧辯卻全無用處,又悔又恨我自己的行為,尤其是他說到逃學並不算要緊,隻扯謊是大罪,我還有一肚子的謊不用!我更傷心了。
“不準哭了,明白自己不對就去睡!”
在此時,在窗外的人,才接聲說為父親磕頭認錯,出來吧。打我也許使我好受點。我若這一次挨一點打,從怕字上著想,或者就不會再有第二次這樣情形了。雖說父親不打不罵,這樣一來,我慢慢想起在小小良心上更不安,但一個小孩子有悔過良心,同時也就有玩的良心;當想玩時則逃學,逃學玩夠以後回家又再來悔過——從此起,我便用這方法度過我的學校生活了。
家中的關隘雖已過,還有學校方麵在。我在臨睡以前私下許了一個願,若果這一次的逃學能不為先生知道,則今天得來這匹小雞到長大時我就拿它來敬神。大約神嫌這雞太小了,長大也不是一時的事,第二天上學,是由奶娘伴送,到倉上見到先生以後,猶自喜全無破綻。呆一會,吳家兩弟兄由其父親送來,我曉得糟了。
我不敢去聽吳老板同先生說得是什麼話。到吳老板走去後,先生送客回來即把臉沉下,臨時臉上變成打桐子的白露節天氣。
“昨天哪幾個逃學的都給我站到這一邊來!”
先生說,照先生吩咐,吳家兩兄弟就愁眉愁眼站過去,另外一個雖不同我們在一塊也因逃學為家中送來的小孩也就站過去。
“還有呀!”他裝作不單是喊我,我就順便認為並不是喚我,仍不動聲色。
“你們為我記記昨天還有誰不來?”這話則更毒。先生說了以後就有學生指我,我用眼睛去瞪他,他就羞羞怯怯作狡猾的笑。
“我家中有事,”口上雖是這樣說,臉上則又為我說的話作一反證,我恨我這臉皮薄到這樣不濟事。但我又立時記起昨晚上父親說得逃學罪名比扯謊為輕,就身不由己的走到吳肖義的下手站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