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四年,北平,初秋。
東北的混戰已經斷斷續續地打了近四年了,自從四年前日軍進犯沈陽開始,東北就再也沒有嚐過好日子。
這幾天,有消息靈通的閑人從城外打聽到,說東北的戰事又吃緊了。不過,身在皇城根下的北京人也都不在乎這些,****的年代裏,能管好自己家裏的瑣事便不錯了,誰還能空閑出心性來關心關外的戰爭?而那些所謂戰爭的情報,大抵也隻有那些家屬在軍隊裏或者上了戰場的人才會關心呢。
城裏的人們關心的不過是些家常裏短的瑣事和談資,而最近,大家最常談論的就是,崇文門的沈家要南遷了。
自從廣東、上海等一幹城市被迫先後開放之後,整個南方的繁華程度已經遠遠勝了北方的荒寂。北方,如今的皇城已成故都,而繁盛一時的洛陽開封也漸漸被時代冷落了。
沈家的主事是沈立國,在辛亥革命的時候還隻是個給飯館老板打下手的小夥計,如今卻貴為一府老爺,不過四十餘歲。關於沈立國的錢財來曆,一直眾說紛紜,有人說是倒賣鴉I片還信誓旦旦地搬出了沈立國嗜煙的證據,又有人說沈立國跟二十年前的盜墓案有關,隻是運氣上好未被查處而已。不管怎樣,沈老爺從未加以辯駁和解釋,一切不過妄加猜測罷了。
而關於沈家要南遷的事情,人們其實並不在意,畢竟已經有好幾家大戶紛紛南下廣州或重慶。但從沒出現過的是,沈家留了侄女下來送進了林家。
林家的老爺林開昌是前滿清朝的三品官,戊戌變法失敗後就對清朝失了望,對新帝的登基也不抱希望,朝中有官員蠢蠢欲動的時候他也一同跟隨,開始蓄謀造反。可還沒等到一幹官員起身造反,辛亥革命就開始了。林開昌閉在府裏,不問政事,也不管外麵究竟鬧成了什麼樣子,清清靜靜地躲過了朝代更迭的血雨腥風,不像那些意氣風華的,最終也沒落個好的收場。之後,林家的夫人,已故重臣之女瓜爾佳氏,誕下了林老爺的第二個孩子,長子林敬生。
沈立國的侄女沈安慧進林家跟這個大少爺有著扯不清的關係。在沈安慧兩歲那年,父親南下出海至今杳無音信,五歲那年,母親罹患肺癌,不治而亡。沈安慧在叔父沈立國的照拂下出落得眉清目秀,炯炯有神的雙眼裏透著逼人的靈氣,總是掛在嘴角的微笑襯得格外俏皮,是深居內閣的女子少有的活泛性格。據說,沈安慧小時候紮兩個羊角辮,就有能說會道的巧嘴,倒不似其餘女兒一樣淑靜得總是低眉細語地謙謙說著話兒,但她本身也倔強,不悅時便泄於臉上,也不肯多說一個字。
林家老爺和沈老爺早已經訂好了林敬生和沈安慧的婚事。沈家此次南遷,一心想著免得以後舟車勞頓再趕回來成親,於是和林老爺商量給兩個孩子先辦了婚禮。
可聽到這個消息,沈安慧卻憋紅了臉跳得老高道:“叔父,這不妥!我都沒有見過林家這位公子哥兒!”
沈立國的夫人微微皺了皺眉,旁邊的侍女落霞拉了拉沈安慧的衣襟,沈立國頓了頓頭,無奈地說:“你小時候見過的。”
“可人品呢?學識呢?”沈安慧用手指繞著垂在胸前的發縷,低低地嘟囔。
“若是如林大少爺這般的人品和學識,你都不敢托付的話,隻怕這北平城裏便沒有你所中意的人物了。”沈夫人冷冷地說。
沈安慧雖知道嬸母平時就不待見自己,但聽了這樣的冷語心裏仍是不快。她本想說話,卻被落霞攔了攔,於是她停了停說:“那我總得先見見這個大少爺吧。”
“行,明天,我帶你去拜訪拜訪林老爺。”沈立國歎了口氣說。
第二天,一路穿街過巷跟著叔父,沈安慧到了頤和園邊上的林府。林府原是一條胡同的舊四合院拚接起來的,大門口朱紅的柱子前坐著兩隻白玉的石獅子,一隻抱球,另一隻張嘴咆哮。屋簷下書著“林府”的匾額頂部已經開始掉漆了,邊角處也結了蜘蛛網。
站在門口候著的男人看見了沈立國,遠遠地就揮手招呼道:“沈老爺,您早啊!”
“老六,嘴愈發甜了啊!”沈立國打趣道。
待兩人走到府門口,老六打量了一會兒沈安慧說道:“這姑娘長得挺標致的!”
“這是我侄女,帶她來拜訪林老爺的。”沈立國說著,抬了抬腿。
老六見勢往旁邊讓了讓,請兩人進了府。
繞過纏繞著黃綠色的葡萄藤的園廊,她看見藤上掛著一串串小粒的紫色葡萄,經過雕著簷畫的長廊,他們在老六的引領下進了院子,堂屋的屋簷下的匾上書著“承德堂”。
林老爺坐在正中的交椅上,撚手翻著一本舊書。抬起頭看見沈立國來了,笑著招呼道:“立國,來了。”
“昌兄,您倒很有興致呢!”沈立國說著踏進了堂屋裏。
“天氣又涼了……老六,上我書房裏去,在我的櫃頭上把那袋茶葉拿來,泡壺熱茶!”林開昌接連吩咐道,“英嫂,給沈老爺和沈小姐上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