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再回過頭來問林敬生的時候,沈安慧忙使了個眼色,林敬生雖迷惘,卻到底會了意,從容不迫地答道:“兒子衝動,想法幼稚。爸不用再操心了。”
老爺聽到這個答案倒顯得驚異,頓了頓又點了點頭,不願再多說話,隻打發了眾人回去,獨獨留下了遠靜和蘭如。
等眾人都退出去之後,老爺回頭吩咐英嫂說:“吩咐廚房給孩子們送些吃的去。”英嫂正要出門,夫人又叫住她,望了望老爺道:“選些布料給敬生和秋生做兩件兒衣服,秋生那衣服還是前年做的,到底不得體了。”
夫人說完瞥了瞥老爺的神色,舒了口氣。老爺隔了隔又說道:“順便再給蓮花也做兩套罷。”英嫂領了命疾步出門去。
老爺這才回過頭來對遠靜道:“先生如何了?”
“稍有好轉,仍病在榻上。”遠靜不緊不慢地回道。
老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試探性地開口問道:“那書院,莫先生預備怎麼辦?”
遠靜聽出了父親話裏的深意,轉念一想,瞞也終究瞞不住,倒不如實話實說,於是開口言:“莫先生自知所剩時日不多,昨日才托付了女兒接管書院。”
“也是你自己的意思吧?”老爺的口氣倒透著一股無可奈何的意味,繼而又歎了一聲道,“靜兒,再過些日子你就二十四歲了,別人家二十四歲的女孩子早就已經兒女成群了,可你如今還待字閨中,容著自己在外拋頭露麵地操勞。這如何叫我和你母親不擔心嗬?”
“女兒自會周全自身。至於爸所說終身大事,還是希望爸能夠尊重我的選擇,女兒情願嫁與恩愛的人過清貧的日子,也斷不能草草許了無緣的親事。”
“是啊,我們也管不了你。你便如何高興如何做吧。隻是那城郊的書院,究竟安不安全還未成定數,你和蘭如兩個女孩子,萬萬保全吧。”夫人滿臉憂色地說。
“謝母親教誨。”遠靜恭恭敬敬地起身行禮。蘭如也一邊拜禮一邊自言道:“老爺夫人請放心,奴婢自會拚盡全力護大小姐周全。”老爺夫人點了點頭,但臉色並無欣慰,遠靜和蘭如緩緩地退了出去。
而剛回到承德堂,敬生還沒來得及歇一歇,觀陽便闖進來了。敬生一路上回來也無心再玩賞園裏的風光,隻擔憂著同學們還在陰暗冷濕的地牢裏受著折磨,心裏便無法釋懷,更無法原諒自己的妥協。隻是他想不通沈安慧究竟是緣何遞上那樣一個眼神。
觀陽急慌慌地跑進來說:“沈……沈小姐來了!”
敬生雖然也有些驚訝,但還是抿了口茶潤了潤喉嚨道:“還不請進來?”
觀陽領了命去門口請了沈安慧進堂屋來。
沈安慧一見麵便笑道:“原隻是知道大少爺才華橫溢,倒不知大少爺還這般俠肝義膽!”
敬生苦苦地報以回笑,道:“沈姑娘不必拿我取笑了。”
沈安慧的嘴角掠過一絲聰敏的微笑,咯咯笑道:“我何苦穿院繞府地這樣遠來取笑你?我來隻是告訴你,我有一法子,或許可以救了你的同學們。”
敬生眼前一亮問道:“什麼法子?”
沈安慧正了正色,不緊不慢地答道:“警署的汪署長雖然極難說服,不過他另有一朋友秦先生倒像是他的禦用軍師一般,凡是秦先生的話他總會聽聽的。而這秦先生也是愛國的,我們隻消說服了秦先生,一切便都可解。”
敬生大為折服,道:“你如何知道這麼多事情?”
沈安慧挑一挑眉毛,俏皮地道:“你猜呢?”
敬生無心意再與之鬥趣,隻是焦急地催促著沈安慧和自己同去勸說秦先生。秦先生的府邸緊挨著從前的沈家,兩人打一旁經過的時候,沈安慧瞥到大門的屋簷瓦片間已生了雜草,沈安慧轉頭對林敬生說:“這是沈府。”
敬生自然是知道的,於是反問道:“你想家了?或是想念你叔父了?”
沈安慧搖搖頭,低著頭道:“隻是覺得物是人非,格外淒涼。”
林敬生緘默不語,他摸不透沈安慧話裏的意思。沈安慧問道:“大家都在猜測叔父的錢財來源是不是?現在大家也都在猜測沈家南遷的原因是嗎?”
林敬生點點頭,繼而說道:“沈老爺做事不喜擺上明麵,群眾們不明情況,自然眾說紛紜,其實不必當真的。”
沈安慧淡淡地笑了說:“叔父不愛解釋,他喜歡接受。嬸嬸就是當年爺爺硬給叔父娶來的媳婦,叔父就算心裏一千萬個不願意,也從來都不說出來。
“叔父娶親不久,爺爺就去世了,家裏沒了大人,父親便和叔父一起擔起了家裏的責任。叔父沒念過幾天書,字也不識幾個,隻好在茶館裏當小二,賺些散碎銀子維持著生計。那時候嬸嬸心氣也高,對叔父的不滿總是擺在臉上,還曾因為受不了貧寒的日子而嚷嚷著不過了。
“後來,叔父結識了秦先生,秦先生覺得叔父有經商的頭腦,於是和叔父商量說,如果叔父能夠在北京把自己買來的洋玩意兒都賣出去,就能給叔父不菲的報酬。當時京城裏抵製著洋貨,很多人都見過叔父畏畏縮縮兜售洋玩意兒,但傳著傳著便有人造謠說叔父在販賣**,叔父也不情願解釋。誤會自然越扯越大。
“其實這次叔父選擇南遷,說是逃難也不為過。叔父也怕自己被牽扯進是非裏麵,畢竟眾口鑠金,若是說的人多了,難免不會招麻煩上門。越是是非多的人物,越容易遭受‘搶打出頭鳥’的悲劇。當年的賈府便是最好的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