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即使是亂世之時，也總有寧靜悠然的地方，就好似這山腳下的小鎮，比不上京城的繁華熱鬧，卻也是祥和向榮。每日公雞鳴曉，小鎮便會隨著日升漸漸蘇醒。農家男子總是扛著鋤頭下田耕地，女子則三三兩兩的或是去溪畔洗衣，或是打掃院落，小鎮上誰都認識誰，誰都樂得幫著誰，一派景象猶如世外桃源，讓人遠離戰亂塵囂。
“我去采藥了。”
有些破舊的屋內，少年理了理衣衫，背起擱在門後的竹樓，轉頭對床榻上的人輕聲說道。
“哎……”
“怎麼了？是有哪裏不舒服嗎？為何歎氣？”少年踱步走近床榻，替老婦將被褥掩好。
“我清楚自己的身子，你不必，咳咳，不必每日上山去采藥，咳咳咳……”
“大夫說了，隻要您放寬了心安心調養，總會痊愈的。”少年替老婦順著氣，淡淡笑道。
老婦勉強從被褥下伸出手，微顫的舉起，少年輕輕握住，心底不禁又是一記咯噔，何時，瘦的隻剩下皮包骨了。
“天青，還再怪為娘嗎？”老婦吃力的問道，說完又是一陣咳嗽。
“您別說話了，好好歇著，我去去就回。”
少年撇過頭躲開老婦的目光，握著她的手帶進被褥，隨即抽手離開床榻。打開屋門，天空昏沉，伴著些風，今日，怕是會下雨的。轉身關房門時，老婦近乎囈語一般的話惹得少年僵了僵身子，卻隻是再看了眼床上的人便將門掩上了。
“天青，別怪為娘啊……”
走到岔路口，碰上隔壁的魯大嫂，她同他丈夫魯子都是熱心腸的人，當初他與娘兩人落難到這小鎮時，也是這家人給予的關懷尤多。
“天青啊，又去山上采藥呐？”魯大嫂一手托著盆子，笑嗬嗬的衝打招呼。
“恩。”
“這天看著快下雨了，你可早點回來，一下雨，山路不好走。”
“好。”天青有些欲言又止的看了看魯大嫂，卻被她一語道破。
“你就放心吧，我會替你照顧你娘的，早去早回。”
聞言，天青溫和一笑。
“謝謝。”
看著天青走遠的背影，魯大嫂半天才回過神，不禁羞惱的輕擰自己的大腿，笑語著往自己家裏走去。
“這小娃兒笑起來可真好看，都把我看愣了，哎喲哎喲，瞧我，一把年紀了，真是……”
遠處幾聲雷鳴驟響，天青擦擦額頭的細汗將一株草藥扔進背簍，看著天色思索著要不要繼續采藥。掂了掂背簍，低頭思量了陣，終是決定繼續往山上爬去……
魯大嫂一麵抱怨一麵收著晾在院落間的衣物，似是對於老天這次降雨極為不滿。
“真是，才剛洗好衣服就要下雨，這天說變臉就變臉的，可比剛落地的娃娃還使性子。”猛一拍腦袋又想是想起什麼，“喲，得幫天青他們收下衣服。”
匆忙的將衣物往自個兒屋裏一擱，魯大嫂不停歇的又朝隔壁走去。
“天青娘，外頭快下雨了，我幫你把衣服給收了進來，就擱在桌上了啊。”魯大嫂樂嗬嗬的捧著衣物走進屋內，卻被裏頭的景象嚇的趕緊把衣物隨處一扔，往床榻小跑幾步。
“天青娘天青娘你沒事吧？怎麼好端端的就跌下床來了呢？快快，我扶你上去躺好……”
“大……嫂，咳咳咳咳……”
“誒誒，我在我在。”
“天青……天青……”老婦扯著魯大嫂的袖子直想往門口去。
“天青去給你采藥了，你先躺著，他馬上就回來了，啊。”
“……咳咳咳，叫他……”
“成成成，你好好躺著，我這就喊我那口子去把天青叫回來，你躺好你躺好。”
魯大嫂三兩下將老婦扶上床，半強迫的替她蓋好被褥，疾步跑到門邊，也不敢離老婦太遠，唯恐她一激動又摔下床來，隻得扯著嗓子往自己方向喊著。
“魯子！魯子！”
“誒誒，怎麼了？”許是剛下田回來，魯子半赤膊的就從屋裏出來了，臉上還有不少泥土的痕跡。
“你快去山腰上把天青找回來，他娘……他娘怕是……”魯大嫂雙眼泛紅，哽咽了起來。
“好好好，我這就是去，你好好照顧天青娘，我馬上回來。”聞言，魯子二話不說，隨手撈了件雨篷便朝上山的路跑去。
魯大嫂折回屋內，撫著老婦的手輕聲安慰。
“天青娘，魯子已經去找天青了，就快回來了，你別急，別急啊。”
“天青……天青……”
老婦似是已沒了力氣，微睜雙眼看著門外，嘴裏翻來覆去不住念叨的，隻有那名字。魯大嫂看著床上油盡燈枯的老人，默默的擦拭眼角泛出的淚。
“啊！”
一恍神，手中的藥草脫離掌控翻滾著落下了山崖，天青回過神想去接，卻還是晚了一步，隻得眼睜睜的看著好不容易采到手的藥草消失在雲霧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