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峽別來無恙(1 / 3)

三峽別來無恙

倏然間,高峽已出平湖。從2003年6月3日三峽大壩開始蓄水,至今整整一年。

逝者已矣,來者可追。

這時,我們再次奔赴三峽。

我們看三峽新城,看那些生活在新城的故人。曾經數千城鎮消失在水麵以下,數百萬人口遷移。今天,在新城,他們是不是已經得到現世安穩的生活?

還有三峽舊物。白鶴梁、石寶寨是否安然?曾經牽動無數人心情的張飛廟,總是記得船近山崖時,臨江廟壁上蒼勁的“江上風清”四個大字撲麵而來的震撼。今天,搬遷之後的張飛廟,是否依然“江上風清”?

我們將目光投向庫區的水麵,這水麵是不是清澈的、令人放心的?還是已經有了讓人不安的漂浮物?庫區的水質問題是人們早已開始探討、關注的,但是我們知道,意識並不等於行動力。

更現實的,我們關注三峽大壩的實際效用,關注三峽大壩的發電、通航、防洪能力,因為,在失去太多之後,這是所得。

今天紙上所記錄的,是我們有限的所見。有激動人心的,也有令人忐忑的,都是真實的。

我們對三峽的未來充滿期待,對三峽大壩將帶來的福利充滿期待。但是我們也不諱言今天一些峽江城鎮的人們所遭遇的困難。

三峽的人們有理由得到廣泛的關注、實際的幫助。

因為,三峽是全國人民的三峽。

家園:雲陽華服下的新生

本報駐京記者吳晨光

三峽移民已逾十一載,庫區的百姓告別故土遷進新居,吃上了幹淨的自來水,硬件條件大為改觀。但新城居民的生計問題仍喜憂參半。

雲陽縣城,千年繁華夢依稀。而今,這是一座將被淹沒的城市——三峽蓄水規劃中,全城搬遷的城市隻有雲陽。這也是數量最多的移民地,16萬人搬遷,占三峽整個庫區移民的1/8。

這裏記錄的是雲陽新城,它的艱辛、努力與希望。

舊貌新顏

一隻狗懶散地趴在主幹道中央,汽車在這裏已基本絕跡。

擁有1400多年曆史的雲陽老城已經寂然了。一幢幢高樓裏,你已經看不到人的身影;震耳的拆房聲中,瓦礫越積越多。而在很多建築的牆壁上,可以看見紅色的水位線———那是三峽三期蓄水後將要淹沒的高度。

從雲陽老城西行約32公裏,就是雲陽新縣城。

這個在大江南岸破土而出的小城,會給人一種脫胎換骨的感覺。由於雲陽老城被夾持在長江與五峰山之間,盡管從公元1400年前就開始設縣,但今天隻有約1平方公裏。而新縣城在建成不到12年內,麵積超過了舊址的5倍。

城市背靠著翠綠色山峰。淡黃的,或者白色的格調,令你品味時感到寧靜悠然。四車道的雲江大街,代替了舊城6米寬的主路;街中,商鋪、飯莊林立,飄出與大都市同步的流行歌曲;交兩元錢可以坐一下午的茶館,最受當地人歡迎;城裏共有42家網吧,這種現代化的交流手段,拉近了移民們與世界的距離;剛剛開業的“外灘廣場”吸引著行人的目光。

但這裏的繁華隻限於白天。

21時,雲陽的飯店大部分打烊;22時,住宅樓的燈光開始熄滅;23時——沿海城市夜生活剛剛開始的時候,這座新城一片寂靜。

6月6日23時30分,當本報記者獨步雲陽街頭時,擦身而過的隻有一輛輛空駛的出租車。你可以感覺到司機們的渴望,但行人實在太少了。

城市的應變能力似乎也還不強。6月5日晚,塌方砸斷了雲陽的天然氣管道,修複工作用了3天。而在雲陽惟一的三星級賓館裏,因找不到天然氣的替代品無法供應熱水,客人們隻能捱過汗涔涔的日子。

安居,更希望樂業

出租車司機張誌倫打開房門,殷切地把記者讓進家中。

他有一套建築麵積134平方米的房子,三室兩廳一衛的格局。“遷入新城最大的變化是房子。”張誌倫說。

對於新縣城城區內的13萬居民來說,寬大的住房是他們最大的收獲。雲陽有關部門統計,目前該縣人均住房麵積不少於25平方米。但包括張誌倫在內的很多人,為住房花掉了大部分積蓄。

所以在今天,張誌倫不得不每天開車10多個小時,維持家庭生活。

“但生意真的很難,”他說,“比老城艱難得多。”

因為人們更願意乘坐1元起價的“小巴”——這種車在全城有820多輛。

“2002年和2003年,我都虧本了。”張誌倫說。

張誌倫是農村移民。新城居民的來源主要有三:雲陽老縣城、雲安鎮及雙江鎮的老居民——這些人占新縣城總人口的3/5強。部分農村移民、外來打工者則成為其餘組成部分。

“走在這個新城裏,我會有一種迷茫的感覺。”徐鵬川說,“它讓我安居,但沒有讓我樂業。”

徐鵬川是雲陽雙江鎮人,1957年出生,1981年開始就職於雙江糧站。工作20年後,他不得不離開單位,因為雙江糧站屬於庫區淹沒企業。

雙江糧站的93名職工中,有80多人遷到了新城。他們的境遇大多和徐相同。其中38人組織了一個股份製企業———雲陽恒源商貿公司,但現在名存實亡。公司的董事長每月隻有300元收入,不得不出去打工。

47歲、沒有文憑、身患風濕性心髒病,讓徐鵬川的再次上崗幾乎成為不可能。“這裏的機會本來就少,”他說,“當麵對那些年輕的求職者,你會有一種自卑的感覺。”

徐鵬川的自謀職業之路異常艱辛:先是搞光盤租賃,因不景氣而關張;又來讓自己的兒子買舊車跑運輸,但車子的維修費用過高難以承受;最後籌集資金開網吧,卻趕上了國家不允許網吧通宵營業、不允許未成年人入內的禁令。

他說,“今年應該是我最困難的一年。因為在失業後,我還享受了24個月的失業救濟金———每月173元——直到2003年。”

徐鵬川把未來寄托在雲陽縣新建的工業上。“我們的生活沒有著落,主要是沒有外來經濟的援助,大家隻限於小範圍的交流。”他說,“如果大量的投資被引進來,雲陽新城應該會活起來。”

“貧血”之困“華麗的新裝下,是已經凸現的問題。”一位對三峽建設頗有研究的人士說,“到處是新房,很少見廠房;隻有交通線,缺少生產線。

工業空心化所造成的城市貧血,困擾著包括雲陽在內的所有移民城市。”

“無工不富”。在雲陽縣城比鄰接踵的店鋪裏,消費者寥寥無幾。一位小食品店的女老板說,“沒有外來的投入,大家其實是左手握右手,自己吃自己。”

為了方便,有時候,她會拿自己的飲料換隔壁店子的洗滌用品。

一位餐飲業的經理稱,在雲陽縣,比較“火”的飯館不超過五家。接受本報記者采訪時,雲陽縣的一位官員說,目前當地的企業已經超過400家。但在旁邊辦事的一位企業老板的話讓官員有些尷尬:“這400多家企業,包括那些隻有十幾個甚至幾個人的小作坊,雲陽縣的中小型企業隻有十多家,大型企業是空白。”

三峽庫區除少數的三線企業之外,國家一直沒有大的工業產業投入。由於很多國有企業經營不景氣、庫區水位上漲導致企業被淹,同時為了不給庫區水質形成汙染隱患,很多企業除依照國家產業政策進行搬遷之外,其餘都按照相關規定實行關停乃至銷號。據重慶市移民局統計,重慶庫區需要關閉各類企業1008戶,占國有企業的72%。而僅保留389家企業。

在雲陽這個國家級貧困縣,2003年,又有魚泉、向陽、江口煤礦相繼破產。現在,在這個城鎮人口十多萬、總人口超過120萬的縣裏,機械產品類的注冊商標隻有兩個。

企業關停在帶來年產值下降的同時,也使城鎮就業壓力進一步加大。雲陽縣就業局的統計表明,2003年全縣享受失業救濟金者為4034人,而通過勞動力市場招聘重新上崗者隻有930人。

事實上,三峽工程上馬之初,國務院曾要求全國相應地區對口支援三峽庫區,以幫助當地的經濟和社會發展。庫區一些區縣在對口支援啟動之初,抱著不要資金,隻要項目和企業入駐的念頭,曾經引入了不少企業。但是,交通條件差、人才匱乏,多數企業經營並不順利。除了浙江娃哈哈集團等少數幾個企業成功導入庫區外,現在成功的例子還不多。

33.3萬畝良田被淹沒,而曾經被雲陽人引以為驕傲的山羊養殖業、桐油業———都曾被國務院列為“基地”,目前的發展也並不景氣。

相比其他庫區城市,雲陽的旅遊業也不發達。這裏惟一的著名景點——張飛廟,由於文物保護原因,被遷址在長江南岸,與新縣城隔水相望。“來這裏遊覽的人幾乎不會再乘船到對麵去消費。”張飛廟管理處負責人說,“所以,談不上對當地經濟的帶動。”

希望,在不遠處閃爍

距離新城8公裏的雲陽人和鎮旁邊,李明發的廠房已經初具規模。這是一家以生產壓麵機為主的私營企業,預計在今年7月投入生產,招納職工40人以上。

“我的企業原來設在外地,但現在決定把它遷回雲陽。”李明發說。

吸引這位44歲、有著十多年辦廠經驗的私營企業主的優惠政策包括兩點:一、他征用的5畝土地,政府每畝隻收費5000元,而按照市場價格應該是50000元;二、他可以申請40萬元的“小額貸款”,國家貼息兩年。

李明發企業的所在地,是重慶市政府剛剛批準成立的“人和工業園區”,隸屬雲陽縣管理。“這或許是雲陽的一個希望,因為在相鄰的幾個縣裏,隻有這裏有工業園區。”李明發說。

招商引資的風也在縣城裏吹著。6月6日,雲陽外灘廣場開業的那一天,就打出了“歡迎浙江客商前來考察”的巨幅標語。

“但我們希望本地政府的服務觀念更到位些。”一位外地企業主說,“以前在萬州年檢時,有關部門都會來收營業執照。但到了這裏,你必須自己拿著執照,一家一家地跑。”

現在縣移民局和就業局把大量的精力放在了勞務輸出上。縣就業局目前很迫切的工作是,為北京朝陽區輸送300名家政服務員,他們已經和對方簽訂了合同。副局長劉潔泉說,“目前,已經有幾十萬雲陽人遍布全國各地。僅靠壓麵生存的人,就不少於3萬。”

技能培訓也是移民和勞動部門在三期移民中的重點工作。移民局薑主任說,2003年全年共培訓3000多人次,除了電腦、烹飪等技能外,生豬養殖、山羊養殖的引領工作也在進行中。

“我們的最終目的是:移民能遷得出、安得穩,並逐步致富。”

“三峽新城要找到自己的路”

廖元和(重慶工商大學副校長)采訪整理/本報駐京記者吳晨光實習生法伊莎

總體而言,移民的生活水平都超過了搬遷以前,外遷的移民也已融入當地百姓的生活。但是,三峽庫區發展什麼樣的產業,怎麼樣發展產業,這個工作還沒有完全完成。

從長遠來說,關停汙染重的企業當然是有利的,環境問題是庫區最重要的問題。關鍵是關停以後這些企業的職工應該找到一條出路,關掉以後要轉而生產什麼?下崗職工是自謀職業還是由政府組織起來開發新產業?這個問題要解決,而不是簡單的關停。

庫區產業空心化的表層原因,庫區地方政府確實有無可推卸的責任,三峽庫區利用移民資金建設了很多新的城鎮,包括雲陽、豐都,但是新城更多地把工作重點放在建幾棟漂亮建築方麵,而忽視了庫區未來支撐產業的打造。在三峽工程上馬之初,決策層曾經提出要“遷得出、穩得住、逐步能富裕”,這無疑是對的。但是,在實施過程中,庫區產業的未來發展缺乏通盤考量,甚至在三峽工程移民遷建資金中根本沒有產業扶持資金項目。

而最根本的原因,就是經濟沒有發展起來,原有的經濟生態失去以後還沒有找到適合自己的項目。庫區政府和百姓還不清楚他們應該發展什麼樣的產業,怎麼樣發展。這就需要對庫區進行深入的研究和規劃,這是當前很迫切的。

三峽庫區當前最重要的問題,一是解決基礎設施的問題,二是規劃和引導適合的產業。這兩個問題解決了,產業空心化問題自然會找到答案。

現在,重慶市政府也在大力搞一些基礎設施建設,萬州到重慶的高速公路已經通車。基礎設施完善了,重慶和湖北的人流、物流才可以雙向互動起來,實現長江上遊和中遊的交通、信息、人流、物流的聯係,這個障礙一旦打破,我認為三峽庫區的問題就迎刃而解了,有交流必然會創造就業機會。

至於產業的問題,現在需要選擇一些新項目、新產業,這是最缺乏的。完全靠庫區老百姓自己來找到一個合適的項目是很難的,一是移民本身的素質比較低,二是當地幹部的眼光看得比較短,缺少有才幹的企業家把脈。比如,三峽一個區縣曾耗巨資引入一個陶瓷廠,但是用於生產陶瓷的陶土卻要不遠萬裏從河南、河北等地運來。百姓在自主選擇的時候也很難選準,當地柑橘的大量重複種植就是一個例子。

我認為可以找到環境效益與經濟效益相結合的產業,比如高新技術農業、旅遊業,以及輕微汙染的工業等等,還可以利用絲綢發展服裝業。

以前對庫區應該發展什麼樣產業的調查不夠深入,在三期、四期移民的時候要注意對移民後的生存發展方向多做一些規劃。對產業空心化的研究和規劃,現在各個地方都在做,已經納入“十一五規劃”。

產業空心化不是一個必然的現象,是暫時的。

文物:三峽古物今安在?

白鶴梁:沉入水下人猶識

白鶴梁題刻是三峽地麵文物保護工作中最大也是最重要的一個項目。白鶴梁題刻始於唐代,下至清代。現已發現165段,文字內容30000多字,98段宋代題刻尤其珍貴。題刻中有石魚雕刻18尾為“水標”,記錄枯水變化。漲水時石魚沉入江底,枯水季節可能會浮出水麵,被稱為“世界第一水文站”。

涪陵的榨菜還在,但白鶴梁已經永久淹沒在長江裏,當三峽水位上漲到139米時。

三年之後,你仍然能一睹其真容。白鶴梁是庫區惟一原址水下保護的文物,保護工程已於2003年6月13日———三峽一期蓄水完畢時———啟動,預計2007年對遊人開放。

將來,白鶴梁上會罩著一座巨大的保護殼,裏麵盛著過濾處理後的清水,以抵消江水的巨大壓力。容器還采用專門的水循環係統與長江水相連,定期抽水,處理後輸入容器,減少對題刻文字的侵蝕。

“我們每天都來看保護工程的進展情況。”生在江邊的宣文說。白鶴梁已經伴隨這位老人,度過了61年時光。孩提時代在白鶴梁前光著身子遊泳的經曆,是他最美好的記憶。

一年來,遠在武漢的葛修潤——中科院岩土力學研究所院士——一直在密切關注著白鶴梁保護工程的進展。“無壓力容器”的方案就是這位專家智慧的結晶。

整個白鶴梁分上、中、下三段,全長1600米。遺憾的是,由於資金問題,無壓力容器隻能保護75米長、石刻相對集中的梁段。

也有不願透露姓名的專家對這個方案表示質疑:白鶴梁雖然沒有生命,但它存在的1000多年裏,與長江水和大氣形成了一種“穩定的生態”。而無壓力容器改變了這種生態。題刻因此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還有待觀察。

現在,B段工程的標牌矗立在滾滾長江邊。它開始於今年3月10日,預計工期820天,總投資9300萬。在B段工程中,期限最長、技術難度最高的作業,主要包括水下主體保護工程的建設、參觀通道的鋪設。

B段工程開始了,劉爭最忙碌的時候到來了。他是重慶市涪陵區文體局文物科科長,負責工程協調工作。與眾多涪陵人相同,劉爭對這標誌性文物的感情“難於用語言描述”。自1992年起,他把三年時間花在白鶴梁文化的研究上,最終寫出了《水下碑林白鶴梁》。這是建國後第一本關於白鶴梁的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