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未出膛的槍彈
作者丁玲。
“娃娃，甭怕。咱一個孤老太婆還能害你？”
一個癟嘴老太婆，穿一件爛棉衣，看著眼前這個襤褸得連帽子都沒有戴的孩子。這孩子是個小紅軍，前兩天他們跟著首長在山凹裏躲飛機。結果從山洞裏出來後，隻剩他一個人了。他就在他以為正確的路上狂奔著，想找到。一連兩天，也沒見著一個紅軍。今天剛黃昏，就遇著了這老太婆。
“我們村裏的紅軍春上就走了。這裏都是受苦人，你就放心地呆些時候吧。”老太婆又說道。
於是，小紅軍就和老太住到那一個隻有破門的窯洞裏。他把帶有紅五星的帽子揣在懷裏，一刻也不離身。對別人，就說他是瓦窯堡的。他幫老太婆挑水，砍柴，燒飯；也教村子裏的小孩子唱歌；有時，象個大人似的給村子裏的人講“紅軍是革命的軍隊，是為著大多數工人農民謀利益的”等大道理。村裏人也都知道他是紅軍，不時送來一個饃，一碗酸菜什麼的。
冬天一了，一個深夜，來了一連國民黨兵。一個排長領著幾個兵，撞破門，衝了進來，把正要開門去看看的老太婆撞了一個跟頭。“快做飯，媽的？”排長罵道。一回身，看見了這個孩子。“可惜不是個大姑娘。不過，也不錯，”伸手撕他的衣服。“老子有槍先銃了你這畜生”，這是孩子的喊叫。接著，一腳蹬出去，撒腿往外跑。結果，被正進來的連長又堵進來了。“咱的孫子啊！可憐咱就一個種！”老太婆嚷著。連長看著孩子，說：“搜他”。兩張紙票，有馬克思、列寧的人頭；一頂紅五星帽。“我是紅軍，對你們東北兵是好的，咱們要一齊打日本！”“不怕死嗎？”“怕死就不當紅軍！”連長抑製著情感，淡淡地說：“那麼給你一顆槍彈吧！”老太婆嚎哭起來。“不，”孩子說，“你還是留著一顆槍彈吧，留著打日本！你可以用刀子殺我！”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連長上前一把抱起孩子，喊道：“大家的良心在哪裏？日本人占我家鄉，殺我老小，我們卻在這裏殺中國人？看這個小紅軍，我們拿什麼比他！”他哽住了。人們湧了上來，孩子的眼睛也慢慢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