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叔叔的死,宣家三少爺宣然表現的十分淡定。
他住的房間離後院不遠,照理說應該能聽到些動靜。可他卻輕描淡寫道:“元宵節那日,我陪娘去城郊的觀音廟燒香拜佛,傍晚才回府。因太過勞累,沒有用晚膳便去歇息了。叔叔落水之時,想來我已睡熟,沒聽見甚麼奇怪的響動。”
“什麼也沒聽到?”縣太爺追問道。
“嗯。”宣然應了一聲,縣太爺見問不出什麼東西來,有些鬱悶地端起茶盞,有一搭沒一搭地小口抿著。
宣然扭頭欲走,臨出門前,他像是想到什麼,側過身對縣太爺說:“蘇小姐住的房間離水池最近,太爺不妨問問她。”
就這樣,蘇辛詞被帶進了縣衙。
這位蘇辛詞蘇小姐並不是宣府中人,她是三日前乘著一頂藏青色小轎走東側小門進的宣府。那時夕陽西斜,下人們三三兩兩聚在門口石墩旁閑談打屁。
蘇辛詞在下人們的注視下,緩緩步出轎子。府中人全都扭過頭,眼神發直,竊竊私語猜測這位麵帶些許倦容的女子來曆。看她的樣子,約莫十八九歲,粉白脂紅,盈盈如柳,特別是那雙又黑又亮的圓眼睛透著幾分機靈。
但見她站在院中,有些茫然地環顧四周,在她的腳邊放著一個木製的大箱。這時管家吉正迎了出來,他微微一笑,一雙狹長的眼睛飛快地掃過辛詞的臉。
“這位便是蘇小姐罷。”吉正隨手提起木頭箱子,不待蘇辛詞回話,便朝書房的方向走去。蘇辛詞跟在他身後,垂目低首,默默無語。
下人們紛紛交換眼色,各個麵上浮現出曖昧笑容。一個身材豐滿的年輕丫鬟彈彈用鳳仙花染紅的手指甲,懶洋洋地說道:“這等貨色,也能入宣府的門?”話音剛落,周圍的下人便都哈哈大笑起來。
“保不齊是給二老爺討得小妾呢。”一個叫柱子的男仆衝適才說話的那個丫鬟擠擠眼。
丫鬟斜楞著眼睛白他一眼道:“就你多舌,保不齊是給你說得老婆。”
“那個丫頭片子,不如梅子你一半美貌,我怎會舍了你而要她。”柱子再接再厲討好著丫鬟梅子。
梅子的唇角泛起得意的笑容,她不經意地朝遠處望了望,見那位蘇小姐也正回過頭瞧著她。她的目光裏透著一絲寒意,令梅子感到有些心慌。
第二日,府中的下人便知道他們猜錯了,這位蘇小姐並不是新進府的姨太太,而是大老爺宣正賢結拜兄弟蘇梁間的女兒蘇辛詞。
蘇辛詞幼年喪母,上個月末她爹爹蘇梁間突染寒病一命嗚呼。她與繼母針離素來不合,蘇梁間剛過世,針離便急著想把蘇辛詞嫁出去。
蘇辛詞本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婿,名喚文寧。待蘇梁間頭七之後,文家便派人上門來提親。誰知蘇辛詞死活不肯出嫁,當著媒婆的麵兒,嚷嚷著說真心愛出家,自甘守淡,也不願嫁給文寧。氣得針離當眾甩給她一個巴掌,揚言無論是捆是綁,俱要把她送進文家。
誰知蘇辛詞性子頗為倔強,她不知從哪掏出一把利剪,照著胸前的烏黑大辮便要剪,幸而針離眼急手快奪下剪刀,免了一樁醜事。
事後文寧在蘇辛詞房外站了一夜,她卻閉門不見。第二天清早,門吱呀一聲打開了。,文寧以為辛詞回心轉意,正要開口詢問,卻見蘇辛詞把一個小竹籃塞到他手上。待他掀開上麵罩著的藍布一瞧,裏麵均是些他曾贈與辛詞的精巧玩意兒。
如此絕情寡意,令文寧大為惱怒,他扭頭離了蘇家,絕口不提這門婚事。針離以為辛詞是貪圖蘇門的家產,這便心生一計,給住在鄰近樊城的宣家大老爺寫了封信。信的內容無外乎是蘇門家道中落,長女又慘遭退婚,無法在沅城立足雲雲,核心目的是懇請宣正賢看在已故的蘇梁間麵子上收留蘇辛詞。
宣家大老爺顧及與蘇梁間的舊情,一口應承下來。
於是,蘇家小姐辛詞便坐著一頂小轎子進了宣府。
誰知她進府不過三天,宣家便出了人命,而偏偏這人就死在她窗外幾丈遠的地方。她本想太太平平度日,可這些倒黴事兒,卻一股腦地找上門。
“堂下何人?”縣太爺明知故問道。
“蘇辛詞。”蘇辛詞施了禮,規矩地立在一側。
“本官問你,元宵節那日夜裏,你可感到有甚麼奇怪之處嗎?”
“回大人,有。”蘇辛詞幹脆回道。
這正是千江有水千江月,邪風驟起迷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