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的白天比夜晚要短暫得多,早晨醒來,窗外緋月已經落下,太陽卻還未升起,整個世界陷入徹底的黑暗。寢宮裏空無一人,我赤腳來到長廊,過耳是空寂的風聲,昨夜的夢境何其真實,而我才發現居然已經一千年沒有夢見過他了。
我的弟弟。
曾經想過無數次,再見到他,哪怕是在夢裏也要親手斬下他的羽翼,看他潰敗看他疼痛看他哀求,可是昨夜的夢裏,每一個他都還是幹幹淨淨的少年模樣,亂蓬蓬的紅色火焰頭,大笑著抱著我的肩膀說:“我們是兄弟,永遠不能分離。”
我掙紮著想醒來,我知道那是夢,是前塵,是往事,卻還是感到心痛難當。
我從長廊的這一頭走到那一頭。忽然明白,就算我徹底地戰勝他,也依然改變不了我一敗塗地的事實。我開始大笑不止,一千年了,後背又有些隱隱作痛,墮天一千年,除了折磨彌賽亞折磨我自己,我毫無建樹。
有時候我也會問自己,彌賽亞隻不過被米迦勒愛慕,他有什麼錯。
是,有什麼錯,我大可以一劍刺穿他的胸口,一了百了。
可有些東西是不同的,因為他說他愛我。
我無言以對。
這一千年來關於他的影像幾乎占據了我記憶的全部,而我的本意原是要忽視他。
星辰之戰在我掉落光之六翼時就結束了。縱使不甘心,失去所有力量的我也隻能陷入無邊的黑暗。再次睜開雙眼已經過了幾十年,我躺在白帝蘭丹的白殿裏,他們告訴我,地獄和天堂之間已經有了九天九夜的距離,我不語。
薩麥爾把我一個人留在房間裏靜一靜。
當時我心裏空無一物,無比澄澈,忽然明白過來這就是我的宿命——
每個人生來就注定屬於一片土地,我少年時第一次來到地獄就對這個地方產生一種奇異的依戀,以致此後每每心生遐思,埋下無數禍端。現在想來一切都是有因有果,我注定了要屬於這裏。
一切已成定局。
我輸慘了,也自由了。
就在我一個人會心微笑的時候,他走了進來,對我笑著說:“看來你並不沮喪,害我白擔心。”
不得不承認,他那一刻的笑容真的是賞心悅目,區區幾十年的時光,他越來越漂亮,而我以前對他的感覺總是停留在小時候初見的模樣。墮天之後看到他,我何止是震驚,那種感覺不亞於五雷轟頂,我被震得頭暈目眩,他笑得更加溫柔,“你很吃驚樣子,我變了很多?”
我動了動嘴唇,本來想對他吼一聲“滾”,但最終還是按捺住了咆哮的情緒,冷聲說:“出去。”
他用淡淡的目光看我,毫不生氣。
我不知道怎麼形容我當時的感覺,我原本以為自己已經解脫,他的出現讓那種感覺灰飛煙滅。
從前在天堂折磨我不夠,現在還要追到地獄來,我本來已經認命,他還不放過我。
我一看到他後背就開始痛。看到他我就想起米迦勒,米迦勒肯定不知道我有多痛,他以為我和他的神一起墮天,從此幸福快樂,這簡直讓我不能忍受。
他憑什麼認為在他捅了我一劍,砍了我翅膀,毀了我的一切之後我還能幸福?
這太不公平了。
我讓彌賽亞離開,隨便他去哪不要出現在我麵前,可是薩麥爾對我說墮天以來一直是依靠他的幫助墮天使族才能在地獄立足。
要想征服地獄非他不能。
我默然。
其後一日他一身深藍色龍鱗鎧甲,站在所有墮天的戰士之間,比誰都自信傲然。他越過眾人對我微笑,我隻有頭痛。看我的時候他很少有其他表情,隻是笑。其實他是一個比誰都偏執的人,往往折磨別人的神經還不自知。
若不是這樣偏執,他怎麼會墮天。
我向人群中他的方向走去,眾人紛紛躬身退讓,我徑直走到他的麵前,握住他的雙手,讓所有人都聽見:“你為我所做的我不會忘記,今後我盼望你與我們同行。地獄將屬於你、我和我們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