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在山裏呆了一夜,天蒙蒙亮,張寡婦掛著雙腫成條縫的眼睛偷偷回了家,幾經猶豫,沒敲門,打算從後門進去,後門多為虛掩,因為五更天得起來煮米飯,喂雞鴨。
人剛到門口,就見門旁縮著團黑影,天色看不清是什麼,心裏頭一驚,又不敢喊,蹲下去看。
看清楚了哭幹了的眼眶頓時像要裂開,怎麼都掉不出淚來了。
鄉下夜冷,書生壓根沒睡多大熟,這一弄,就醒來了。
張寡婦問他為什麼會在這裏,是不是家裏人那麼狠心,丟他出來的。
書生搖了搖頭,說他找了張寡婦一整天,又找不到她,回來的時候家裏已經關門了,他怎麼敲都沒人給他開,就想在門前等張寡婦回來。
說到這張寡婦便是一陣無聲的哭,死死摟著他渾身冰冷的身子。
張寡婦沒再住娘家,收拾了些東西和私房錢,抱上書生就出了門。
張寡婦家在村尾,張寡婦便在村頭問人租了間茅屋,獨自帶著書生過。
村頭去鎮裏方便,替書生交了學錢張寡婦又特意去鎮上市集裏給他買了身新衣裳新鞋,囑咐他要好好聽夫子的話。
書生生來就乖巧,人也聰明,一直都很聽張寡婦的話,也算慰藉了張寡婦一腔痛苦。
張寡婦自打租了茅屋之後,跟娘家裏的來往漸漸就淡了,這些年當廚娘的工錢全都交給了爹娘,出門時隻帶了私房錢,這遭是幾乎花近了所有錢財置了架紡車和織機,開始織布到鎮上賣。
和書生的生活算是安定下來,書生自幼懂事,天天幫著張寡婦將布匹運到鎮上,再去私塾,下了學,同張寡婦一塊回家。
外人眼裏看著就是母慈子孝,但張寡婦一直不讓書生管她叫娘,隻讓書生喚她嬸娘,這讓所有人都不明白。
此後過了幾年,村裏的流言蜚語跟著一點點沒了蹤跡,有些人家要辦些什麼紅白事,需要人手幫廚,也會叫上張寡婦,掙些零錢。
就是待書生,怎麼都寬容不起來。
畢竟張寡婦會鬧到這副田地,多數還都是因為書生。
心腸好些的,有時會叫他名字,書生會高興好幾天。
這些事書生一半是聽張寡婦說的,一半是聽人說的。
聽人說的是關乎張寡婦為了他吃了多少苦頭。
聽張寡婦說的,便是蕭家的曾經輝煌和落敗。
張寡婦還說起了書生的娘親。
她說書生的娘是在生他的時候死去的。
難產,生了三天三夜,大出血。
書生也沒好到哪兒去,在產道呆了太久,出來的時候都是沒聲的,讓產婆和大夫手忙腳亂使了不少法子,才哇地哭出來,又淒厲又難聽。
書生聽了之後安靜了一會,又開心地笑了。
張寡婦罵道沒有良心,這也笑得出來。
書生連連搖頭,要張寡婦別誤會,他說他這個生來就沒娘親的人,能在有生之年讓另一個娘親養育,是種幸運,生母因生他而死,的確難過,但不是難過一輩子生母就能活過來,正因為這樣,才更懂母親珍貴,以後一定待張寡婦更好。
一番話說得張寡婦心中的滋味複雜萬千,想這些年來跟在自己身邊書生吃的這些苦頭,沒由來就覺著心酸,仿佛將書生該盡給生母的孝順,都占了來。
書生笑她想太多,並說雖然生母也有恩,但養母的恩情更大,不管怎麼樣,日後他高中,定會來將張寡婦接出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