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書生回家時張寡婦娘家人還沒走,噓寒問暖笑逐顏開的,書生渾身不自在,極艱難用平靜的口氣和張寡婦說了還願一事,張寡婦娘家人一聽連連說應該的應該的,遂幫襯著殺雞殺鴨蒸糕煎餅,忙活了一整天,收拾了份比上回更為豐盛的供品,打算還願之後再下新願,會試順利。
傍晚楊商探頭探腦從後門進來,看人都在廳裏熱鬧,就書生一人在廚房看火,心想定是書生覺得難捱,一個人跑這來了。
書生對著灶坑裏邊的火苗發呆呢,忽覺背後有人,冷不防眼前一黑,知覺還在,像是給什麼罩住了。
這就抬手去掰,發現是人的手掌,這下不用想也知道是誰了。
楊商,多大的人你玩這個也不害臊。
楊商頗為驚訝鬆了手,蹲他跟前,你怎麼知道是我?
蒙眼睛......還有比你傻氣的人麼?
楊商倒也不計較,笑道,我是給你拿東西來了。
書生瞥見他藏在身後的手,什麼?
楊商噌地亮出手心裏一小瓷瓶。
書生接過,發現挺有分量,裏邊裝了像是水的東西,湊近瓶口聞了聞,一股子清淡的米香。
這是什麼?
米酒,給你的。
給我做什麼?
明兒還願去孝敬佛祖啊。
書生笑了,這楊商該不會以為他家窮到連米酒都沒有吧?
我嬸娘備了的,比你這瓶大多了。
這你就不懂了吧,楊商一臉神秘狀,看得書生有些發毛,這可是上次我爹去廟裏求的,用它來孝敬佛祖,可靈驗了。
真的假的?書生拔了瓶塞,更仔細嗅了嗅,與普通米酒沒甚兩樣的味道,甚至還更淡些,實在瞧不出有什麼不同,該不是你爹唬你的吧?
去,楊商謹慎地替他將瓶塞塞好,說道,我爹去求的時候,我也在呢,花了不少銀子呢,而且廟裏的和尚也說靈驗,另外啊,這東西特別難求,就這麼點,剛好夠三杯供給佛祖。
那你拿來給我了,你呢?
楊商嘿嘿一笑,滿不在乎,沒事,我腦子厲害得很呢,照樣考得上。
書生仍是有些不放心,問道,可是你拿來給我,你爹知道嗎?
楊商果真微微變了臉色,遲疑道,應、應該...知道......吧......
日落,平地一聲吼,路人紛紛揣測喊的是兔崽子,不知輕重,收拾你之類的東西。
村長追著楊商一路從村頭殺到村尾。
張寡婦的娘親會一塊去慧心廟是讓書生全然沒想到,至今書生都不知道該用什麼稱呼同她說話。
村裏人說的她曾經待張寡婦的絕情與決然,都是因自己而起。
那事到如今兩人碰了麵又該說些什麼呢?
書生一路上沉默不語,聽她兩人的談話。
骨肉相連到底是沒說錯的,縱是當初讓張寡婦多麼無望,時隔多年,在張寡婦看來一切似乎都留在了過去,母女間的熟稔在一夜之間拾回,親密無間的模樣更像她們從未分崩離合。
書生心裏一聲長歎,抬頭看了眼麵前還沒走的路。
石塊鋪著往山上綿延,隱在樹林裏邊若隱若現,天際蔚藍。
似乎一切都沒有發生。
楊商站廟門口偷偷瞧書生來了沒有,村長點了三炷香,塞他手裏,催著過去。
楊商擱神龕前的蒲團跪下,雙手合十,正要閉眼,冷不丁發現旁處跪著的人分外眼熟。
悄悄扭過頭去看,可不就是書生麼?!
心裏想想有些好笑。
要找的人就在身邊,卻看不見。
楊商把蒲團移過去些,和書生跪在一處,小聲喊了他名字。
書生的眼睛微微睜開條縫,一見是楊商,頓時一愣,香頭的灰抖了抖落在衣裳。
書生顯然有些不悅,語速極快道,不是說了一起嗎?怎麼今早上去你家都不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