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魏鬼確是守信,自那天書生發了一通大火之後安分老實了十來天。
書生並非咄咄逼人的角兒,見魏鬼果真收斂了些性子嘴上便也不再計較當日魏鬼的失禮,擱心裏記著呢。
對此魏鬼不知該喜該憂,書生記仇,早知道的事。
可總不是個滋味,礙於那天剛給書生訓了一頓發現書生真不是特別好惹,對著鬼怪發脾氣說他膽子小怕是沒人信,但是昨兒到新渡口魏鬼想上岸溜達溜達活動筋骨書生又不肯讓他走開一步,說是怕海底下有水鬼,到時候他應付不來。
那這到底是膽大還膽小呢?
魏鬼又琢磨不透了。
月黑風高,魏鬼坐船頭直打盹,冷不丁身旁的海水撲通一聲,像是有什麼掉了進去,魏鬼的睡意去了大半,凝神一看,懷裏的船槳不見了。
黑漆漆的四周什麼都看不清,海麵泛著波光,與天同黑,魏鬼心想壞了,船沒了槳怎麼行,這就想下去,轉念一想自個兒一走船裏邊隻剩書生一人,又有些不放心。
還在那徘徊輾轉的當口,還平靜的海麵突地鑽出來個東西,嘩啦啦的水聲。
魏鬼活活嚇了一跳。
那東西顯然對海上竟是魏鬼也有訝異,脫口問道,魏少爺?
魏鬼一聽便知是同道中人,忙不迭起身回艙裏取了燭火點上,出來照著眼前的地方。
咦,你不是小六嘛?在這做什麼?
那給喚作小六的小鬼貌如孩童,聽魏鬼出了聲,摸著船身就爬了上來,儼然是十幾歲的孩童身軀,手裏拖著根長長的扁木狀物。
魏鬼一眼認出就是自個兒剛掉下去的船槳。
今天休息,來這找朋友玩兒的,說著把手裏的東西遞給魏鬼,剛經過這呢就有東西掉下來砸我腦袋上了,看了眼上頭寫著你的名字,就想著出來看看是不是你,沒想到還真是。
魏鬼笑嘻嘻道了謝,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扯起了淡。
小六原是江南人士,家中世代都是打漁為生的漁夫,到了他那一代因為兄弟姐妹太多,生活拮據,遂在他六歲時賣給了當地一地主。
原以為賣給地主再是不濟當個下人也能有口飯吃,沒想的是地主老爺目的不是為這,是想把他養著做孌童。
於是長到十二歲的小六知道真相後,想不開了。
老本行,以水為家,投河自盡。
事後魏鬼笑話他傻,再怎麼的也別自盡,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小六嘴硬地堵了句你不會明白,便沒再說。
時隔一年,魏鬼沒少聽起小六念叨後悔了,就包括現在幾句閑話家常,小六又開始念叨起明年初一定要投胎。
魏鬼問他,名單裏有你了?
小六點點頭,恩,常哥看到了告訴我的。
好事啊,我記得當初不知道誰一個勁說不想投胎,活著沒好日子過呢。
魏少爺你就別再笑話我了,你都笑話我一年多了你不累啊。
魏鬼煞有介事道,我這是教化你,個冥頑不靈的,早想開點去投胎不就沒事了?沒準現也是個大少爺到處風光了呢。
小六撲哧一聲笑,說道,其實最主要是知道我家裏人現在都挺好,所以我投胎也投得放心,不過有什麼用啊,孟婆湯一喝就什麼事都沒了,哪還能記得曾經因為不放心親人一直不想投胎,又或者當初是為什麼死的。
啊腦袋瓜子靈光了啊,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虧是跟著小爺我混的。
小六扭過頭,笑道,那是。不過魏少爺,你呢?
魏鬼作不解狀,我什麼?
別裝了你每次都這樣,我說,你真打算這麼生生世世耗在地府裏邊?
魏鬼若有所思笑了笑,答道,你不會明白。
聞言小六臉立馬就紅上了,窘迫萬分,都一年前的事情你能不能別老拿出來損我。
這你說的話呀你怎麼都不敢麵對?魏鬼嘿嘿笑了兩聲,又說,不過這話也挺管用,我現想說的真是這個,你不明白的。
小六眨巴著眼睛,追問了句,就算我不明白你也說給我聽唄,我都是要投胎的人了就算你告訴我沒多久我也忘了呀。
魏鬼聽了,還挺有道理,遂起了個頭,我啊,我還不想投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