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水失笑道:“原當你說你警醒,是你自己個設計逃出來的,原來還是皇帝放你出來的。”
“……跟老頭一起說話的都有誰?那紙上又寫的什麼?”石清妍問道。
耿業搖了搖頭,慚愧道:“侄子隻顧著喝酒,沒瞧一眼,誰知道打架的時候掉出來了。”
何必問歎道:“都怪聶老頭他們太高看你,才將那紙拿給你看,莫非紙上寫的是什麼反詩?”搖頭苦笑道:“看來知己跟陛下是注定不能握手言和了,雖不知道這會子是什麼事,但皇帝八成又賴到你身上了。”
“出頭的椽子先爛。”石清妍自嘲道,隨即抱著手臂反反複複地看了耿業幾回,就嘟嚷道:“如今還不知道是什麼事,慌什麼慌,皇帝又不是派了官兵去抓人,總會給人一個交代。”
耿業心虛地不住擦著額頭,最叫他鬧不明白的,就是水幾因什麼時候進了聶老頭他們的廂房,聶老頭他們怎麼沒從廂房裏出來……
“必提兄回來了。”一位西院猛士提醒道。
果然,沒一會子,就見何必提臉色沉重地過來了,“我過去時就聽到酒樓裏耿才子什麼話都往外說,”且神情慷慨激昂,“隻當皇帝要來抓他,又見人多,就沒理會。誰知道一個腿腳有些不靈便的公子先出門,大抵是在門外看見了皇帝,到了門外又折回來進了一間廂房,廂房裏隨後就有幾個老爺子出來,要向後門去。我瞧著是聶老先生他們,怕後門裏有人盯著,就將他們用暗門送走了。怕皇帝搜酒樓後院,就沒回去,等皇帝的人走了,就聽說那腿腳不靈便的公子被皇帝帶走了。”
何必問蹙眉道:“這般說來,水公子是去給聶老頭他們捎信,聶老頭他們今晚上不知道在酒樓裏做什麼,但肯定有人給皇帝通風報信了。”
石清妍點了點頭,“愛抄的錦衣衛才被廢了,皇帝怕興師動眾又惹人詬病,於是才親自領著人去抓。那聶老頭到底在酒樓裏做什麼了?”
“水公子說還是他寫的,那想來,在廂房裏也有什麼字紙叫水公子認下了吧?”祈年說道。
說起來,水幾因跟石清妍他們也沒什麼牽扯,不過是在水上同路了一程,又見過幾次麵。見的那幾次裏,多數也是水幾因屢屢求石清妍他們莫將水的病宣揚出來。
此時聽水幾因被帶走了,石清妍等人先是不明就裏,隨後終歸因遠**疏不同,也不甚慌張。
何必提憂心忡忡道:“若是聶老先生那堆人裏有個跟皇帝通風報信的,隻怕沒幾日,咱們家這一條街上的鋪子就得被皇帝查封了,畢竟,皇帝可是要知道咱們家鋪子間還有暗門了。”
何必問笑道:“堂兄怕這個做什麼?查封了,咱們家自有好去處。先將鋪子裏的銀子挪出來吧。”這條街乃是京城繁華之地,若查封了,京城也會蕭條一些,唇亡齒寒,其他商戶不明就裏,一個個也心驚膽戰的,必會跟著關掉一些鋪麵,到時候但看京城裏冷冷清清,楚徊這皇帝怎麼當。
瞧著天色晚了,何家人先要回家,於是石清妍又抱了抱那誰。
瞧見那誰被何必提抱著上了轎子去了,何必問便叫了轎子送石清妍回錦王府去。
石清妍一路透過簾子也沒瞧見楚律,心裏也不知道他離開京城了沒有,於是忐忐忑忑地,就進了京城錦王府大門,還沒進去,就見門廳裏,管家領出一個眼熟的少年來。
石清妍在轎子裏聽何必問跟那少年寒暄,聽那少年說了兩句,便叫人送了少年走,待石清妍下了轎子,何必問與石清妍進了正氣堂,就將一張紙遞給石清妍,“這是聶老頭新寫的文章,他今晚上就想送給知己的,誰知知己跟著必問出門了,害得聶家少爺在門廳等了許久。”
石清妍接過來,看了看,就笑道:“這聶老頭看著迂腐冥頑不靈,這腦筋還挺靈活的嘛,‘不求天理,但求正視人欲’這話挺好的。”
何必問笑道:“你瞧著自然覺得好,但這話可不是打皇帝臉嘛。通篇下來,這皇帝都被聶老頭貶到泥地裏了。隻怕聶老頭尋的一幹儒生裏頭有個不服聶老頭這話的跟皇帝通風報信了。”
石清妍心說聶老頭委實心急了一些,元宵節他也不跟家人團聚,就去忙活這個,“水公子他,若是定下罪名,該是什麼事?”
“意圖謀反的罪名總是少不了的,妖言惑眾,蠱惑人心,有傷風化,有違教化,欺君滅祖,誹謗皇族,這些都能夠添上,憑這紙上的字,隻怕要株連九族了。”
石清妍到底對這些罪名不大了解,於是目瞪口呆道:“這些都是罪?”說完,心想可不是麼,厲害一些,女人趕趁廟會都能定罪。
“嗯,也就你自持王妃身份,又素來膽大包天,才能輕易地將那些話說出口,隻怕水公子這次得不了好了。原本皇帝親自過去,大抵是想悄悄地處置聶老頭他們,免得京城裏才亂過,又因聶老頭這些大儒出事鬧得沸沸揚揚,如今抓住了水公子,隻怕皇帝會拿了水公子殺雞儆猴。”何必問歎息道,雖水幾因原就是不知還能有多少活頭的人,但他那病情,又身陷囹圄,周遭陰冷的很,隻怕會死得更快。
“水公子怎會知道聶老頭他們說什麼?他又是否知道他認下的是什麼罪名?”石清妍疑惑了。
“水公子素來聰慧,大抵是從聶老頭的言行上察覺到了吧。況且,小篾片還不夠格叫皇帝親自過去,夠格的,細想想,一個酒樓裏也就聶老頭他們夠了。也罷,這事明日弄清楚了再說,知己先歇息吧。”何必問說道,謹慎地將那紙燒掉,便告辭了。
石清妍怔了怔,在正氣堂裏坐了會,又聽人說耿業回來了,因耿業素來嘴大舌頭長的,也就不管他什麼事,回了正房裏沐浴後,便躺床上歇息去了,心裏想著楚律該出城上船了吧,既然是衝著聶老頭去的,就當不是來抓楚律的。
石清妍這般想,楚律卻沒走。
大抵是藝高人膽大,瞧見對麵皇帝也沒認出他來,楚律信心倍增,就不急著離開,在廿年春樓下吃了湯圓,便挑著擔子想再繞進廿年春後頭再會一會石清妍將沒說完的話說了,誰知道,繞到廿年春後頭那一排商鋪前,就瞧見有幾個老頭匆匆忙忙地向人群裏鑽,仔細看,老頭後頭還跟著幾個人。因最熟悉的人便是聶老頭,於是楚律便挑著擔子不露聲色地跟著聶老頭,待進了一條巷子,眼看著聶老頭要被人堵在死巷子裏,便拿了扁擔將追著聶老頭的人從背後打暈。
聶老頭因瞧見一個形容邋遢之人出手,一時不知這人是敵是友,依舊哆哆嗦嗦。
“聶老,外頭街上還有人,您進了我這筐子裏來。”楚律拍了拍自己裝軟糕的筐子。
聶老頭聽這聲音有些耳熟,隻是一時受驚想不起來是誰,“你是哪個?”
“你快進來!”楚律嗔道,若是被人抓住,聶老頭就成了小魚小蝦,自己就成大魚大肉,當了楚徊的刀俎下的意外之喜了。
聶老頭終於辨認出這聲音是楚律的,疑惑地反複打量他,心想自己莫不是聽錯了?錦王爺怎麼會這樣?又看地上的人哼了一聲後,就被楚律一扁擔拍下去又暈了,忙聽了楚律的話藏到楚律那筐子裏。
楚律將筐子上保暖的小被子蓋好,就擔著扁擔向巷子外走,走到大街上,瞧見廿年春外頭還有許多人在向廿年春樓上張望,便擔著扁擔向城門趕去,順道拿了何必問給的一角銀子買了些點心、肉胙魚胙,就趕緊出了城,到了城外,進了自己昨日借住的那位老嫗家裏,將買的東西交給那老嫗收拾,便將聶老頭從筐子裏扶出來。
聶老頭不比那誰在筐子裏也能舒舒服服,此時他憋得久了,就覺頭腦眩暈,被楚律扶著坐下後,哆哆嗦嗦的,因覺口渴,就想喝口水,於是舔著嘴角,眼巴巴地看向楚律。
楚律動手給聶老頭倒了一杯水。
“阿徽?”那老嫗將楚律買來的東西拾掇出兩盤子,便趕著送來,瞧見冒出來一個人,一時愣住,疑心是自己去拾掇東西的時候這人進來的。
“梨婆,這是我表叔,他說我後娘死了,叫我趕緊回去認祖歸宗分家產。”楚律坦然地胡說八道,因老嫗耳聾,就有意將聲音放大。
老嫗瞅見聶老頭衣裳好得很,就笑道:“該認,該認。”
楚律又將兩盤子菜推給老嫗:“梨婆,你老人家自己去吃,我在城裏吃過了,今晚上何家送湯圓呢。”
老嫗推讓了兩次,就堆笑收下了,因許久不曾沾過油腥,先端了菜去自己房裏,又去拿了自己釀的酒出來,給楚律、聶老頭送了兩碗,又送了一壺熱茶,便去裏間自己屋子裏吃去了。
聶老頭喃喃道:“阿徽?北徽?”
“嗯。”
聶老頭見果然是楚律,不禁深吸了一口氣,細細打量,隻見這屋舍寒酸的很,眼下他們坐著的堂屋裏,除了一麵方桌,兩條條凳,一盞油燈,就再沒旁的了,平生聽說家徒四壁的多了去了,今晚上頭會子親眼見到過,“……這地方,可安全?”
“這家裏隻有梨婆一個。”又是耳聾目昏年過七十的老婦人,這老婦人又住在偏遠之處,自然是安全的。
聶老頭長出了一口氣,忙道:“王、北徽,你來這做什麼?”不知道賀蘭辭、王鈺他們占了亙州府後,皇帝恨不得立時抓了楚律嗎?
“來瞧瞧孩兒他娘。”楚律坦然道,抿了一口梨婆送的濁酒,嘶了一聲,暗道這酒梨婆藏了多久了,端著冷掉的茶水站起身,兀自進了梨婆屋子裏,瞧見她盤腿坐在床上,沒舍得點燈隻就這外頭的光吃,就大聲說道:“這酒勁太大,你摻了水吃。”
老嫗見自己一時隻想著吃肉忘了摻水,心疼的了不得,暗道自己得倒出多少酒來,忙訕笑著看楚律給她摻水。
楚律將水給梨婆兌上,就又出去了,兀自給自己和聶老頭的酒兌上水。
“王、北徽――”聶老頭大抵是心酸了,不禁抹眼淚,心想自己也有被人追得落荒而逃的時候。
“行了,別哭了,今晚上出了什麼事?誰敢抓你老人家?”楚律低聲問,見聶老頭哭得越發傷心,勸也勸不住,就兀自葑拋約旱木疲不理會他。
“想老夫一輩子光明磊落,行事坦蕩,竟然也有被人當成過街老鼠的一日……”聶老頭不住地拿了袖子抹眼淚,聞到袖子上軟糕的香味,哭得越發悲切,“這天怎麼就變得這麼快?”
“行了,一把年紀跟誰學的哭哭啼啼的。”楚律沉聲道,終於不耐煩了,將手上的碗重重地放下,“老四今晚上是去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