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回家去了,聶老若見到他們,你就知道了。”楚徊恢複了幾分儒雅,含笑道。
“誰都回家了?”聶老頭有些心寒,若不是多年的好友,他怎敢將自己的文章拿給他們看?但這好友中的一個,偏偏出賣了他。
“聶老糊塗了,竟然問起朕來了。進了宮你就知道了。”楚徊笑道,見轎子來了,便上了轎子,在轎子裏閉上眼睛,暗暗發狠,心道自己每每想要發憤圖強,總會撞上出乎他意料之事,年前聽了石清妍、賀蘭淳立誓要心氣平和地處置大小事務,但偏偏,沒出十五,就收到消息說聶老頭寫了反天地君師的文章。
“陛下,瑞王府的管家來打聽水公子的事。”樓朝日說道。
楚徊也心知水幾因是替人頂罪,但他就氣惱水幾因這敢為人頂罪的膽量,有這般膽量,豈不是說他不怕他這皇帝?“就說不知,待朕一走,就將何家的商鋪查抄了。”何必問當真以為他這皇帝懦弱地拿他沒辦法?竟然敢在鋪子裏設下暗門,竟然敢放走聶老頭他們,如今,就叫何必問一黨知道他的龍須能不能觸動……
“是。”樓朝日答應道,因楚徊的器重,心中燃起了希望,暗道隻要自己成了楚徊的左膀右臂,楚徊定會對樓家手下留情的。
圍觀之人眾多,耳朵裏依稀聽到聶老頭那句“不過是一篇文章”“株連九族”以及“文字獄”等字眼,個個膽戰心驚。
待楚徊一走,就忙散了。
何必問、何必提兄弟二人坐在樓上,也慢慢走下酒樓,見了西院猛士等人,麵麵相覷地搖頭。
“這京城,隻怕要毀了。”何必提有些心疼地說道,雖不至於焚書坑儒,但大儒聶老頭都被抓走了,豈不是令其他讀書人唇亡齒寒?
“毀了也好。”何必問眨了下眼睛,不破不立,沒了上京,自有益陽府會崛起。
“走。”何必提說道,見掌櫃的過來,便說道:“告訴下頭的人,若是有人來抄查,不要管裏頭的東西,叫人全都跑了。”
“當家的,不至於吧?”掌櫃的忙道,經營了幾十年的鋪子,若關掉,怎會不心疼?
“君心難測呀。”何必問說道,就連聶老頭都被帶走了,誰知道楚徊這次發狠要做什麼。
“走吧。”何必提說道,便領著何必問等人出來,才走出酒樓,上了馬,並未走遠,就見樓朝日領著京畿衛先將廿年春圍住,又向東街酒樓過來。
樓朝日與何必問對視一眼,等著何必問過來說情,卻見何必問、何必提看也不看廿年春一眼,便驅馬領著西院猛士們走了。
“說來,這廿年春到底是什麼意思?”婉約派猛士對廿年春這招牌十分好奇。
“祖父二十歲那年春光正好,恰遇到了傳說中必問那貌美如花祖母的意思。”何必問說道,心中有一絲傷感,畢竟廿年春對何家而言特殊的很。
“……石老將軍他家原是殺豬的,何家原本是做什麼的?何老太爺會到二十歲才成家,也是白手起家吧?”舒雋猛士說道,與其他三人對視一眼,腹誹地想何家祖上是做什麼的。
何必問哼了一聲,心想他才不會告訴西院猛士們他家祖父為何二十才成親。
卻說,何必問這邊既擔心聶老頭、耿業、水幾因,又因眾多鋪子被查封傷感不已,那邊帶走了這三人的楚徊也不由地頭疼起來。
“水幾因當真走不動路了?”楚徊訝異地說道,他想要先勸說聶老頭回心轉意,但聶老頭執意要先見水幾因,才叫王鏘將水幾因領來,王鏘卻說水幾因癱了,“可是你們對他動了大刑?”
“陛下,臣怎會不知水公子的身份,怎會對他動大刑?”王鏘並其他兩個官員忙道。
水幾因是瑞王親家公子,與錦王妃交情匪淺,更是水相孫兒,自然不能對他大刑伺候,但若想要將昨晚上的事一五一十從水幾因口中問出,想要催問他水相突然告老還鄉、閉門不出的事,還有聶老頭寫出那造反文章的前因後果,便隻能先將水幾因關在天牢裏嚇唬他,因此不能對他好吃好喝地伺候。誰承想,隻是叫水幾因渴了一夜,冷了一夜,他就走不動路了。
楚徊對王鏘的話還是信的,於是氣惱道:“叫太醫給他看看,若叫聶老知道了,朕定然少不了一個暴戾的罪名。”深吸了一口氣,暗道老天怎處處跟他作對?
王鏘忙答應了,又叫好德太監趕緊去請太醫,領了太醫去看關押在天牢裏的水幾因。
水幾因軟軟地躺在天牢陰寒的地上,無動於衷地看著太醫給他診脈,查看他的雙腿。
太醫卷起水幾因的褲管,瞧見他那兩條腿,不禁嚇了一跳,忙問:“水公子,你這病得了多長時間了?”
“病?”水幾因臉上帶著淺笑,臉頰蒼白得嚇人,“水某沒病,水某的腿,是被陛下下旨嚴刑拷打弄出來的。”
額頭開始冒冷汗,水幾因心說隻要再在這天牢裏待上兩日,自己便解脫了。
“不好!”王鏘後知後覺地叫了一聲,又看向水幾因的笑臉,顧不得跟太醫們解釋為何“不好”,便忙要進宮去見楚徊。
楚徊徒勞無果地勸說聶老頭一番,因聽王鏘來回話,便叫王鏘進來。
王鏘見聶老頭還是一副不認自己毀謗天地君師,一口咬定自己不過是寫了一篇“文章”,心道聶老頭一把年紀,安生養老就是了,何苦攙和進那些事裏。湊到楚徊耳邊,低聲道:“陛下,咱們中計了,水公子是早就有病的……看他那模樣,隻怕快死了……”
楚徊心裏咯噔一聲,心道水相這是要向瑞王遞交投名狀?要構陷他暗中殺害功臣之子孫?
“將他弄出來,萬萬不能叫他死了。”
“是。”王鏘忙答應道。
聶老頭,以及緊跟著聶老頭的耿業心裏一墜,耿業惴惴不安地說道:“陛、陛下當真對水公子動大刑了?”腿一軟,就跌坐在地上,心道他不想死。
“朕沒有。”
聶老頭嘴唇蠕動兩下,深吸了口氣,開口道:“陛下叫老臣見水公子一麵,若水公子無恙,老臣就在朝堂之上給陛下磕頭認錯,再不寫那些大逆不道的文章。”
“……聶老,水公子累了,改日再見吧。”楚徊說道,示意王鏘快些去處置水幾因,又要再勸聶老頭,便聽小太監來說道:“陛下,聶家人來領罪;朝中老臣來替聶老求情,請陛下看在聶老年邁功高的份上,放過聶老;聶老的門生也遞了折子要求見陛下,說是老師有罪,學生也要同領這罪名。還有,瑞王妃,進宮去尋皇後給水公子求情來了。”
楚徊眸子暗淡下來,隨即生出陰鷙之色,賀蘭家、何家、水家、聶家……竟是所有人都跟他作對,棄我去者不可留,既然如此,但看沒了他們,他這皇帝還做不做的下去。他原想做個禮賢下士、寬仁溫和的皇帝,是他們逼著自己下重手的,冷笑道:“認罪?同領罪名?他們想要挾誰?告訴瑞王妃,水幾因與聶老頭一同意圖謀反,實在是大逆不道!已經隨著聶老頭、耿篾片,一同押入天牢。認罪的,領罪的,也一並關入天牢!若來求情之人不回去,一並同罪!”
耿業聞言失聲哭了起來,三番兩次地胡言亂語,也沒瞧見皇帝處置了他,又有石清妍護著他,於是他膽子越發肥了,萬萬沒想到這次栽了。
聶老頭緊緊地抿著嘴,怔怔地看著楚徊,回想起自己當著先帝麵稱讚楚徊的畫麵,“天牢在哪?老夫這就去。”說完,伸手提了地上的耿業一把。
耿業哭哭啼啼地起來,伸手攙扶著聶老頭的臂膀,隨著他向外走。
“聶老,你這把年紀的人任性不得,你莫忘了,你家中上上下下足足有一百多口人。”楚徊背對著聶老頭威脅道,隻要聶老頭肯認錯,今日之事,便好處置。
“是老夫對不住他們,但,總要有人將該說的話說出,陛下就權當老夫拿了滿門性命去沽名釣譽去。”聶老頭說道,不見楚徊,提起楚徊所作所為就紅了眼眶,此時見了,卻麵無表情,梗著脖子向外去。
楚徊猛地回頭看向聶老頭,依舊是滿麵寒霜,看著聶老頭模糊的身影慢慢向外走去,自嘲一笑,心想聶老頭心中他是爛泥扶不上牆,他卻知道,自己隻想做一個萬民敬畏、後宮三千“中規中矩”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