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倉操作,無論在股市還是期貨,都是極其危險的作法。午間過後,淩飛即收到歐陽冉的再次「傳訊」。
「你對天膠的操作,有什麼說明?」歐陽冉坐在皮椅上,居高臨下,雙手交叉,淡淡看著他。
「沒有。」
「你知不知道自己的作法很像瘋狂的賭徒?」歐陽冉略傾前身,眼前這個年輕人,令他時常有太陽穴暴突的衝動。
「期貨本身就是一場賭博。」
「天膠是商品期貨中的高風險,價格千變萬化,稍不留神,就會失手。如果是我,最多拿出三分之一的資金投入,先建輕倉,再慢慢吸籌拉升,而你,卻一開始就重倉操作……」歐陽冉凝視著他,「淩飛,你對自己就這麼自信?」
「經理,我的每筆交易,都是在刀尖上走過的,相信你的也是。」淩飛迎著他犀利的眼眸,毫無懼色。
「不要把我和你相提並論!」歐陽冉的口氣變得十分嚴厲,「對我來說,你根本是在野蠻操作,不顧客戶死活,隻憑自己的感覺。你有做過技術分析,有做過盤麵整理嗎?」
「關於操作理念的問題,我記得第一次就跟您爭論過這個話題,您該不會要我再把時間浪費在這上麵一次吧。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我又怎麼會輕易入市?客戶的利益,我一向奉為首要,他們的死活,就是我的死活!」淩飛也不禁提高了聲音。
不要把我和你相提並論!
兩人的操作理念有著根本分歧,歐陽冉雖然出手迅捷,卻生性謹慎,大量實戰的經驗亦告訴他,凡事切忌急進莽撞,出手前必做足研究分析,降低風險率,以確保自己百無一失;而淩飛年輕氣盛,認為風險同時也是機遇,盤麵的感覺勝過理論資料,一有機會,便迎頭趕上,生怕錯失良機。
其實並沒有對錯,兩人都是遵守自己的信念堅定者。
大眾看法往往有一個誤區,把操作的正確與否看得太重,反而忽略了操作的信念和堅守。事實上,操作的差異來自於信念的差異,隻要操作忠實遵循了自己的信念,那麼就沒有對錯之說。
歐陽冉自然明白這些,他給淩飛的,是基於經理立場,盡可能給予的忠告,隻是淩飛太過年輕,又似乎特別排斥他,自然聽不進去。
「淩飛,你上一次做的香港恒生指數很漂亮,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隻是無法讚同你急切冒進的做法。」歐陽冉意識到剛才過於嚴厲,稍稍放緩了一下口氣。
「我的做法迄今為止除了冒險一點,還有其它什麼問題?在你叫我來的時候,天膠一直都在漲,而且我有內幕消息,利好政策近期就會頒布,屆時天膠肯定會直線上升。今年是天膠的大牛年,機會千載難逢,如果我錯過,一定會後悔的,經理!」
「照以往分析來看,天膠是最難預測動蕩最大的品種之一,我再次提醒你,最好小心行事。」歐陽冉神色凝重地告誡他,「期貨和股票不同,在期待高回報的同時,也伴隨著高風險。機會不是沒有,但你要明白,五萬元當成一百萬元用,理論上可行,但若按漲跌停板百分之三來算,五萬元卻要承擔百分之六十以上的風險。期貨在國內已經開展十幾年了,迄今為止,還沒聽說誰通過炒期貨成億萬富翁。國外也許還可以,但國內製度體係都不夠健全,盲目性太大,這就要求我們自己更加注重風險回避。」
說這麼多,其實到頭來還是質疑他的能力。
淩飛禁不住冷笑,「經理,其實你還是一點都不相信我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
「可你的眼神早就告訴我了,你並不相信我!」淩飛盯著歐陽冉,「我知道我年輕,沒有多少經驗,又不擅長處理人際關係,隻會給同事添麻煩,不過你放心,再怎樣,我也不會砸了交易部這塊金字招牌。」
生硬的口吻嗆得歐陽冉一怔,他不禁皺了皺眉頭,「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麼偏見?」
一句話戳到痛處,淩飛忍不住說:「有偏見的不正是你嗎?第一次集會時,你講什麼同事間要團結合作,不就是指我?」
淩飛比歐陽冉想象的,要敏感得多。
「這件事,我正想找你好好談一談。但絕不是基於偏見,而是我接到好幾通你同事們的投訴。」
「他們投訴我什麼?」
「你自己也應該清楚吧,凡是和你合作過的,都無法長久。你做事效率高,決策果斷,這是優點,可一旦有人配合不了你的步伐,或偏離你所做的決定,你不是給對方施加壓力,就是直接向上司彙報,要求撤換合作對手。淩飛,沒人會喜歡這樣的同事,你是在給自己四處樹敵。初生之犢不畏虎固然是好事,但過於咄咄逼人,卻隻會令人生厭。」
要不是男人眼中掩不住的疏離清高,光聽口氣,淩飛幾乎是以為好友在給自己忠告了。
淩飛哈哈一笑,「經理,我就是這樣的個性,天生的。
「我做事不喜歡拖泥帶水,最好一氣嗬成,最討厭別人拖我後腿,尤其是那些無能之輩。我不想把時間浪費在那些虛與委蛇、勾心鬥角的人際關係上,當初正因為討厭和人打交道,我才放棄服務業,選擇了專和數字相關的期貨,可沒想到,還是脫離不了這個圈子。
「能做就做,不做就拉倒,合得來則合,不合就散夥,我沒空想那麼多有的沒的。如果是我平時態度無意得罪了那些同事,為了安撫他們『纖細的內心』,我可以道歉,但我不會改變。」
淩飛話中不無諷刺。
歐陽冉頭疼地看著他,他不是不知道,眼前這個人是可造之材。
他年輕、銳氣、有幹勁,反應快,頭腦聰穎,堅守自己的操作理念,但他的缺點也和優點一樣明顯,天生的盛氣淩人、傲氣頑固,孤注一擲,不聽勸解……每樣都令人頭疼。
淩飛是他迄今為止,見過的最具個性的異類,完全不符國人的中庸之道。
「如果受不了,就炒了我吧。我知道大家都討厭我這種個性,無所謂,我本來就沒打算要讓人喜歡。」
淩飛站起來,視線轉向窗外——
人流如蟻,一片繁華燦爛,那是他心心念想要征服的世界。
「我隻想站在這個城市的最高點,不管用什麼方法,哪怕不擇手段,我也要爬上去!」
陽光打在他俊朗的臉龐,折射出奇異而炫目的光圈。
——站在這個城市的最高點……
歐陽內心一動,猛地站起來,雙眸如劍,死死盯著他,右手無法抑止地顫抖起來……
「經理,你怎麼了?」
「我沒事,你先出去吧。」
歐陽冉平穩呼吸,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平時沒什麼兩樣。
淩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出去了。
門被輕輕蓋攏,歐陽冉緩緩跌坐回椅子,臉上神情,一如冰層被尖錐鑿開,忽地崩裂無數細碎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