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武二郎冷遇親哥嫂
卻說光陰過隙。一日,西門慶正使小廝請太醫診視卓二姐病症,剛走到廳上,隻見應伯爵笑嘻嘻走將進來。西門慶與他作了揖,讓他坐了。伯爵道:“哥,嫂子病體如何?”西門慶道:“有些不起解,不知怎的好。”因問:“你們前日多時分才散?”伯爵道:“承吳道官再三苦留,散時也有二更多天氣。咱醉的要不的,倒是哥早早回家的便益些。”西門慶因問道:“你吃了飯不曾?”伯爵不好說不曾吃,因說道:“哥,你試猜。”西門慶道:“你敢是吃了?”伯爵掩口道:“這等猜不著。”西門慶笑道:“怪狗才,不吃便說不曾吃,有這等張致的!”一麵叫小廝:“看飯來,咱與二叔吃。”伯爵笑道:“不然咱也吃了來了,咱聽得一件稀罕事兒,來與哥說,要同哥去瞧瞧。”西門慶道:“甚麼稀罕?”伯爵道:“就是前日吳道官所說景陽岡上那隻大蟲,昨日被人一頓拳頭打死了。”西門慶道:“你又來胡說,咱不信。”伯爵道:“哥,說也不信,你聽著,等我細說。”於是手舞足蹈道:“這人有名有姓,姓武名鬆,排行第二。”先前怎的避難在柴大官人莊上,後來怎的害起病來,病好了又怎的要去尋他哥哥,過這景陽岡來,怎的遇了這虎,怎的怎的被他一頓拳腳打死了。一五一十說來,就象是親見一般,又象這隻猛虎是他打的一般。說畢,西門慶搖著頭兒道:“既恁的,咱與你吃了飯同去看來。”伯爵道:“哥,不吃罷,怕誤過了。咱們倒不如大街上酒樓上去坐罷。”隻見來興兒來放桌兒,西門慶道:“對你娘說,叫別要看飯了,拿衣服來我穿。”須臾,換了衣服,與伯爵手拉著手同步出來。路上撞著謝希大,笑道:“哥們,敢是來看打虎的麼?”西門慶道:“正是。”謝希大道:“大街上好挨擠不開哩。”於是一同到臨街大酒樓上坐下。不一時,隻聽得鑼鳴鼓響,眾人一齊瞧看。隻見一對對纓槍獵戶,擺將過來,後麵便是那打死的老虎,好象錦布袋般,四個人還抬不動。末後一匹大白馬上,坐著一個壯士,就是那打虎的。西門慶看了,咬著指頭道:“你說這等一個人,若沒有千百斤水牛般氣力,怎能勾動他一動兒。”這裏三個兒飲酒評品,按下不題。
單表迎來的這個壯士怎生模樣?但見:雄軀凜凜,七尺以上身材;闊麵棱棱,二十四五年紀。雙目直豎,遠望處猶如兩點明星;兩手握來,近覷時好似一雙鐵碓。腳尖飛起,深山虎豹失精魂;拳手落時,窮穀熊羆皆喪魄。頭戴著一頂萬字頭巾,上簪兩朵銀花;身穿著一領血腥衲襖,披著一方紅錦。這人不是別人,就是應伯爵說所陽穀縣武二郎。隻為要來尋哥,不意中打死了這猛虎,被知縣迎請將來。眾人看著他迎入縣裏。正值知縣升堂,武鬆下馬進去,扛著大蟲在廳前。知縣看了武鬆這般模樣,心中自忖道:“不恁地,怎打得這猛虎!”便喚武鬆上廳。參見畢,將打虎首尾訴說一遍。兩邊官吏都嚇呆了。知縣在廳上賜了三杯酒,將庫中眾土戶出納的賞錢五十兩,賜與武鬆。武鬆稟道:“小人托賴相公福蔭,偶然僥幸打死這個大蟲,非小人之能,如何敢受這些賞賜!眾獵戶因這畜生,受了相公許多責罰,何不賞與眾人,也顯得相公恩典。”知縣道:“既是如此,任從壯士處分。”武鬆就把這五十兩賞錢,在廳上散與眾獵戶。知縣見他仁德忠厚,又是一條好漢,有心要抬舉他,便道:“你雖是陽穀縣人氏,與我這清河縣隻在咫尺。我今日就參你在我縣裏做個巡捕都頭,專在河東水西擒拿賊盜,你意下如何?”武鬆跪謝道:“若蒙恩相抬舉,小人終身受賜。”知縣隨即喚押司立了文案,當日便參武鬆做了巡捕都頭。眾裏長大戶都來與武鬆作賀慶喜,連連吃了數日酒。正要回陽穀縣尋哥哥,不料在清河縣做了都頭,卻也歡喜。那時傳得東平一府兩縣,皆知武鬆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