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要拉我去當群眾演員?”我磨磨蹭蹭從比我家還大的換衣間走出來,臂彎上搭拉著灰色斜紋領帶,衣服褲子鞋子也是清一色的淡灰,看上去挺雅的,雖然不配我已經黑得像炭的麵孔,我扯了扯領口,把紮緊的領結好歹鬆開一會,看著鏡子裏的人,好象人是得靠靠衣裝——還有看不見的白襪子和白內褲,趙芩這家夥居然還特地喊來專櫃小姐挑了一套嶄新的內褲、襪子給我,這個一貫沒頭腦的老家夥,嚷嚷著又是抱又是摟,親密得全店裏的人都以為我是他的親密愛人。

“拍偶像劇還是什麼舞會酒會?我去演個端盤子的還成。你別難為我啊?”

趙芩站在我身邊,也端詳鏡子,眯起眼,嘴又嘖巴嘖巴,“沒想到端康還是挺酷的!真的以前怎麼沒發現?下巴挺尖的,單眼皮也很精悍啊——就你當年那部黑白DV裏麵的造型來,快來,快來,做一個!”

我哈哈笑,“行啊,把煙拿來。”

接過支煙,我叼在嘴裏,搖搖晃晃對著趙芩側過臉,微微哼了哼小調,想象一下自己現在搞笑的模樣,擺出挑起眼角的痞子狀——

“哇,端康,你雄風不減當年啊!”趙芩從我嘴裏搶到那根煙,別在自己耳朵邊上,他把一張幹淨斯文全無粗獷的臉湊到我麵前,越湊越近,他裝著尖細的女聲:“端康我好喜歡你。“

讓我實在忍不住一掌拍過去,以前拍上去還有摸貓摸狗一樣毛茸茸的觸感,現在這麼光滑,簡直是暴殄天物,“趙哥,你以前的造型怎麼了?”

“不提不提。”他一下子垮下臉,拿過我的灰領帶,給我係上,“怪我一時糊塗被拉去相了親,一時糊塗動了真情,一時糊塗就為了她剪頭發剃胡子,改了頭換了麵,除了我心愛的小野馬沒換,什麼我都做足了!”

“那什麼時候辦喜酒啊?”我抬頭讓他服務。“我要包個大禮包。”

“近期吧。”他皺起眉頭,“端康,我跟雷耀哪個好?”

“當然你好。”我想都不想。

“我那小女友一見到雷耀,好象就記不得我了,她每次沒事就拉著我問:我們什麼時候和雷耀一起出去玩啊?我什麼時候能再見他啊?雷耀他現在在幹什麼啊?雷耀他現在到底有喜歡的人沒有啊?

“啊?”我忍不住跟他一起“啊”了,我也皺起眉頭,拉他手:“太緊了,鬆開!你要勒死我啊,大哥?”

趙芩重重按著我肩,嚴肅又邪惡地兩眼放光,盯著我寒毛直豎。

“端康,所以你今晚一定要幫我!幫我報仇雪恨,一展雄威!幫我狠狠打擊那家夥的狂妄氣焰!”

“到底怎麼幫?”我還是不知道啊。

“去了你就知道了。”趙芩搖頭晃腦,就是不說,他向那邊不住朝我們投射關愛目光的專櫃小姐招招手,大喊:“小姐,快給我們拿雙鞋子,我們趕時間;要最貴的,最帥的,要能跳舞的那種?”

還有鞋子?——幸好有空調,我都不敢想蒙上這一身出去,我會流失多少寶貴的汗水。

不就是跳舞嗎,也不知道趙芩搞什麼,把我全副武裝打扮得跟個公子哥似的,還帶我去理了個清爽的頭發,頭發我還是挺滿意的。

他一路開車到山頂上,停下來,山頂的皇冠俱樂部在夜色下閃閃發光,還真像個宮殿。

“帶上看看?”他不知總哪摸出來個東西給我,我一看,原來是一個鑲了碎鑽的麵具。

我帶上了。

“不錯不錯,大半個臉都看不見。”他又仰頭怪笑,“我就不信今天他不上鉤!”

他仔細看我,像個大孩子:

“端康,遊戲就要開場了,你可要給我好好演啊!”

“放心吧。”我透過縫隙看他,很有信心地拍拍胸脯。

兩人一起進去,在香鬢環繞、鑽石珠寶、俊男美女、一片高雅的上流社會中間穿著走。大家都穿著晚禮服,帶了各式樣的麵具,打在每人臉上身上的燈光也是黯沉的流離,除了互相說說話,估摸著身樣聲音,才能覺出對方是誰來,假麵舞會就是這樣神神秘秘。

我們也不跟人羅嗦,就待在沒人過來的人工瀑布角落。

“端康……”趙芩也帶著黑麵具,悶聲喝著他的雞尾酒,心不在焉往水池裏看。

我也找了一盤海鮮,嘎巴嘎巴——“怎麼了?”

“那包是什麼啊?你幹嘛走哪都提著它?這麼大包,沉不沉?你看誰跳舞還抗著個重東西,就讓我拎回車裏吧?”

我摸了摸膝蓋上待得好好的礁岩果,“不行。”我繼續填肚子。

“那你等會跳舞,可千萬別拎著這個。”

我點點頭,當作聽到了。

在趙芩不耐煩地取了第七杯酒,我也已經幹掉了第三個盤子後,我們等的人來了。

從美麗女士們的低語聲裏麵,暗暗暌著的發亮眼神裏就知道他在哪個方向了。

我踮腳尖,趙芩放下杯子。我們兩個各懷鬼胎。

“這小子,連麵具都不帶,誰放他進來的?”趙芩個子高先逮著了,酸溜溜地抱怨。

“反正他帶不帶都沒分別。”我放下盤子,安慰趙芩,“誰都能一眼認出他。”

我們倆同時歎口氣。不隻我們倆,恐怕這裏上百位衣冠楚楚的男士都想給他從頭到腳蒙上一黑套,哪個女人都別想看到他一眼,這才有我們的瀟灑翩翩。

我也看到他了,我保持鎮靜地看,他漫不經心地走著,他穿著黑色的禮服,他把頭發向後梳理,旁邊人又在偷偷看他,他真是——真是跟電影裏一模一樣,一模一樣的邪異的俊美,他的麵孔有著成熟的冷峻,尖銳的棱角,狂傲的神氣,也不缺優雅的風度,完全是會自動發光的大明星的模子,我當年可真是絕好的眼光和絕壞的運氣。

“雷耀!”粗粗的嗓子,所有耳朵都聽得到。“這邊——”

耳邊驚雷,我大感意外,不玩了嗎?我還在看得津津有味。

他就真走了過來。在迷離的燈光下,宛如神跡。

“看你吃的……”趙芩抽出手帕,扳過我腦袋,親昵地給我擦嘴巴,有意等那人近了,他更大聲地喚我:“甜心。”

我寒毛再次豎立。趙芩卻揪著我腦袋不放,眼神恫嚇,我隻有配合。

——他過來了,他過來了,我眼睛瞥到了。——

他停頓了一下,好象在分辨我們究竟是誰。他又走過來。走到我們麵前。我和趙芩還在你擦過來,我擦過去。

他一句話都不開口。我側著身子,跟他隔著一步遠。我穿得戴得罩得都像陌生人,我想他沒那麼神吧!

“親愛的,這是雷耀雷公子,你肯定聽說過他的大名。”趙芩環著我肩,我在幽暗燈光下縮縮、再縮,趙芩推我,又推我。

因為隔得近,我聞出雷耀身上的酒味,他喝了酒,還不少。

他的聲音仍然低沉,但還是帶了薄的醉意,我低著頭,卻聽到他的微笑:“你老婆會把你殺了的,趙芩,下午你還拉我喝酒慶祝,現在又有什麼急事找我來?”

趙芩走過去,附在他耳邊上神秘兮兮說什麼,我豎起耳朵,還是隻能聽到趙芩一遍遍說“幫忙啊幫忙”,“靠你了靠你了”,還有就是犀利地投注在我身上的目光,感覺是穿透性的輻射威力。

“我忽然想起來我還有些急事要辦!”趙芩回頭朝我擠擠眼,“親愛的,我遲些過來接你,你一定要等我啊。”他又撲過來,硬在我臉上跟麵具親了個噴噴響,“全靠你了!”他挨近我,囑咐我,好象親密的情侶。

然後,他就真跑了。這老家夥。

我現在隻和雷耀待著。我覺得這個遊戲,意外地好玩。

別人都在看我們,我也無所謂,我還是抱著我那包海貨,像裏麵藏著金銀珠寶。

他並沒看我,“喝點酒吧。”他有點倦怠地揉揉眉尖,走到一旁拿酒。

我瞧著他,結果他走到一半,就被一個漂亮女人攔下,這個要命的男人!——我舉起又被掃蕩一空的光盤子,不指望他這麼快回來,三餐都不濟,好不容易讓我就填肚為先。

剛揪上來一塊煎得酥嫩的小豬排,盤子就突然被搶走,光禿禿的手裏眼巴巴地就被塞進一杯金黃液體。

“喝,香檳。”他說,語氣強硬冷淡,和命令差不多,而且若有似無地掃我全身一眼,我右眼狂跳,心想要出事。

他仰頭,一杯同樣顏色的全部喝下;我看他吞咽美酒的喉嚨,他連喉嚨都能生得這麼粗獷性感,我也沒時間感歎了,吞了吞口水,照樣一杯灌下——我連嗆帶咽,納悶看我手裏的空杯子,什麼啊這是?!這比香檳辣多了,怎麼還有股威士忌的味道!我咋咋嘴,但也有股香檳的味道,是新式的香檳酒吧?

我迷惑看他,他沒什麼反應,手掂著空酒杯,狹長的眼看著虛茫一點,整個人還帶點慵懶的氣息,估計他是已經喝多了;我覺得肚子辣辣的,摸了摸自己肚子——哈哈,我好象從以前開始就不太能拚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