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潔白的宣紙被染上墨痕,碗裏三隻骰子雖然是新的,但在趙白城看來,莊家的大手已經在骰子上留下了足夠醒目的印記。
莊家鼻血長流那會兒,趙白城體內原本就狂躁無比的“餓鬼”,也隨之有了反應。那點血腥氣息並沒有被毛巾完全抹去,而是隨著莊家抓起新骰子,強弱不均地粘附在了骰麵上。
趙白城眼前因此多出了淡淡的猩紅色,它們並非真的能被視覺捕捉,但對於饑渴到近乎失控的麵具蟲群而言,卻清晰如黑暗中的燈火。
隨後那一把,莊家打空了寧老五的最後兩萬塊錢。他在搖碗時,趙白城完全是下意識地閉上眼,吸著鼻子,感受著三粒在自己看來也同樣成了血色的骰子,在碗裏翻滾著、跳躍著、轉動著。恍惚間,他仿佛看到那頭曾隔著一裏多路嗅到的老麂,再度奔跑在山脊上的林帶裏。它的動作是如此迅捷。腳步是如此輕靈,被刺叢刮破而流出的點點血滴,則悄然無聲地投射出它遠在視野之外的影子,每一個細節都清晰得像是可以直接觸摸……
骰子搖好後,寧老五下的仍是單。而當莊家的手,按上倒蓋碗底的瞬間,骰子中的一個卻突然動了,悄然翻了個身。
然後開出了雙。
趙白城“看”清了整個過程,雖然搞不懂莊家到底用了什麼手段控製骰子,但毫無疑問的一點在於,他不用開碗就已經知道是單!
從老邢家出來直到現在,胡彪一直在寧老五身邊寸步不離,根本沒有開口提醒的機會。寧老五輸完錢準備走人的當口,那幾個壯漢顯然是要有所動作,趙白城在他們的眼神中看到了某種東西,很熟悉也很猙獰。
於是趙白城不想走了。不想跟不敢無疑有著很大區別,他知道就這麼開口指責對方搞鬼,恐怕隻有傻子才會承認,便借口要賭錢卻不懂單雙,讓莊家搖給自己看。在無遮無掩的情況下,不同的骰子不同的切麵不同的血腥沾染度,早已被體內冷冷窺視著的蟲群將每個細節無限放大、定格、嗅探,如刀刻般鐫入記憶。
“讓我揭蓋,就不算玩賴!”此刻他見莊家色變,又一本正經地重複了一句。
“這娃不是來找碴砸場子的吧?”胡彪很快鎮定下來,乜著寧老五,皮笑肉不笑。
寧老大讓趙白城出來跑,就是要讓他多見世麵。眼下小四萬都輸了,寧老五覺得再輸四百也沒啥,因此也就任由趙白城胡鬧。此刻見胡彪頗有些陰陽怪氣,護短脾氣發作,淡淡道:“彪子,在裏麵蹲了兩年,怎麼膽越變越小了?狗剩真要砸你的場,我幫你求個情就是了。”
“閑家不碰骰碗是規矩,老五別讓兄弟難做。”胡彪正愁著沒機會出手砍人,卻沒想到趙白城幫了大忙,心中冷笑不已。
“這都不行啊?”趙白城吐了吐舌頭,把四百塊錢收了回來,“那我不幹!你們玩賴,連碗都不讓碰,還不是想單就單,想雙就雙!”
他最後這句話大有蹊蹺,寧老五聽得一怔,還沒來得及開口,那邊莊家已經板起了臉,“小兄弟不懂別亂說話,什麼叫想單就單,想雙就雙?我搖了十幾年骰碗,要是真有這本事,早就發財了。”
做賊難免心虛,這莊家是胡彪的獄友,賭桌上的玩意無一不精。今晚用到的骰子都是特製,三粒中有一粒是中空,分量較輕。他在揭碗時用到的暗勁手法確實已經練了十幾年,靠著控製那粒中空骰子做到單雙隨心,從未失過手。趙白城一語道破天機,在他耳中無異於驚雷炸響,荒謬感甚至要遠遠大過駭然,他沒法確定這孩子是真的有所發現,還是胡言亂語歪打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