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一位著名將領奧伯根有句名言:“別怕攻擊你的敵人,提防諂媚你的朋友。”把諂媚的“朋友”與“攻擊你的敵人”相提並論,可見諂媚之令人恐懼的。尤其是這種“朋友”滔滔皆是,令人防不勝防,即使是英明睿智、洞察一切的人物也往往不覺入彀上當,成為曆史上的笑柄。有時一些人的諂媚醜態、惡毒用心,在旁觀者看來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而當事者卻作為好心來接受,當作美來欣賞,從而顯得十分愚蠢。其中重要的原因在於人的本性之中有尋求自重感的欲望,希望外界對自己作出肯定性的評價與讚美,而肯定的評價、讚美往往與奉迎諂媚難以區分。
《悅諛》、《高帽》中的“粵令”與“老師”從理智上都懂得諂媚者的品格低下並對諂媚采取排斥態度。他們也都深信自己不會接受諂媚,可是當“一隸”、“門生”委婉地向他們獻媚時,“粵令”和“老師”都露出了本相,滿心歡喜地接受了衙役與“門生”的奉承。
為什麼“粵令”與“老師”如此輕易地被“糖彈”擊垮、敗,下陣來呢?因為衙役與“門生”在奉承諂媚時都運用了巧智。首先他們都在斥責奉承諂媚,用以證明他們十分厭惡此道,好像與諂媚劃清了界限。其次,《悅諛》中的衙役不當麵吹捧粵令,而是“故從旁與人偶語”,這特別像由衷的讚美。《高帽》中的門生也是順著老師的話茬而下:“老師之言不謬,今之世不喜高帽如老師者,有幾人哉!”這些話更像發自內心的讚歎。衙役“門生”都是把諂媚化妝成為讚美,因而得以售其奸。“粵令”仿佛遇到了知己“亟召隸前,扶膺高蹈,嘉賞不已。”那位“老師”也是十分高興,實際上他們都受到諂媚者的愚弄而不自知。讚美與諂媚是一對從表麵看來非常接近而又有本質不同的概念。
那麼讚美與諂媚的區別又在哪裏呢?讚美是真誠的,而諂媚是虛偽的;前者發自內心,後者僅出於口;前者不圖私利,後者懷有個人目的。孔子把“樂道人善”讚美他人優點看作對人有益的三大樂事之一。因此,人們欽佩那些“平生不能隱人善,到處逢人說項斯”的人,因為他們把人的德行、才能宣揚到四方;而那些脅肩諂笑的人之所以受到社會的鄙視,因為他們確實是在敗壞德行和毀滅才能。
尋求自重的欲望是人類所共有的,但要時時保持清醒的頭腦,不要被“卑賤的讚美”所愚弄,特別是身處上位之人,平時為人所求,又為人所畏,所以遇到的“卑賤的讚美”就特別多。戰國時的策士鄒忌就從妻妾賓客對他的廉價讚美奉承中悟出了這一點,並以此告誡齊威王,使得威王勇於納諫、歡迎敢於麵刺其過者,還給予上賞。
封建時代的絕大多數的帝王做不到這一點。唐太宗李世民之所以被公認是少有的“明君”,也就在於他能容忍直臣麵折廷爭,善於聽取不同的意見,對於佞臣有所警惕。可是就這樣的“明君”,也時被機智的諂媚所迷惑。一次,他與大臣宇文士及在花園中散步,偶憩於一棵樹下,於是宇文馬上高誦《詩經·甘棠》:“蔽芾甘棠,勿翦勿敗,召伯所憩。”這首詩是借讚美甘棠以歌頌周朝賢臣召伯的。宇文移來歌頌唐太宗,太宗馬上警覺到這是諂媚。於是說:魏征勸我“遠佞人”,我不知道“佞人”為誰,原來是你啊!嚴詞拒絕了宇文士及,不過宇文的確不愧“佞人”的稱號。他馬上機敏地回答:陛下整日與魏征等人相處,神經常處於緊張狀態,我隻是想使陛下輕鬆輕鬆罷了。於是李世民終於放鬆了下來,宇文所灌的米湯源源而進,因此,他的“遠佞人”終於成為一句空話。這個“小品”也說明了地位的尊崇往往使人變得十分愚蠢。它與在上位者的自我感覺是完全相反的。
悅諛
粵令性悅諛,每布一政,群下交口讚譽,令乃騮。
一隸欲阿其意,故從旁與人偶語曰:“凡居民上者,類喜人諛。惟阿主不然,視人譽蔑如耳!”
其令耳之,亟召隸前,扶膺高蹈,嘉賞不已。曰:“嘻!知餘心者惟汝,良隸哉!”
自是昵之有加。
明·劉元卿《賢弈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