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三年,八月十一,申時。
不到一丈高的土圍子圍著的就是朔方城,黃土鋪就的街道被北風一吹,漫天的塵土飛揚霧蒙蒙一片。
低矮的平房,粗糙的籬笆牆上布滿縫隙,仿佛在咧嘴嘲笑著北風。屋頂的茅草已經加固了,還是在風中蠢蠢欲動,欲隨風而去飄搖萬裏,去尋找天空的痕跡。
朔方城地處北方邊境,經過這麼多年的戰亂,如今也沒有剩下多少人,蕭條破舊,駐紮著邊軍,再就是無孔不入的商人。幾家客棧,幾家小吃,支撐著朔方城的臉麵,才不至於那麼清冷。客棧裏,聚著南來北往的商人,和周邊村落來兌換物品的人,甚至還有幾個突厥商人,帶著大量的皮毛來交換鹽巴和絲綢,以及奢侈的瓷器。商人是不分種族的,商人也是沒有國家之分,哪裏有需要,哪裏就有他們的身影。有人的地方就有商人,有需求的地方就離不開商人,即使是戰爭時期也不會驅逐商人,因為有時候軍隊也要向商人購買補給。
客棧裏已經燃起火盆,粗大的木柴在劈啪作響,紅彤彤的火焰驅逐了陰雲密布的寒冷。地不分南北,人不論老少,全圍著火盆子你一言我一語,說著南北奇聞,東西趣事。說說今年的皮毛質量行情,說說關中的災民,罵一聲這這該死的鬼天氣,轉身再談談平康坊裏哪家姑娘身段好,哪家姑娘會撩人。
朔方城最大的房子是以前的城主府,在這北國算得上高大寬敞富麗堂皇,估計在以前的戰亂中被火燒了不少,錢糧吃緊也沒空去修理。就這麼不倫不類地杵在城中央,披著煙熏火燎的外衣,損壞的門窗在風中吱呀吱呀地反抗。
現在是金河道行軍總管、右武衛大將軍、盧國公程知節的帥府,帥府裏最好最大的一間房是程知節的帥帳,窗戶上新貼著窗紙,被風吹得嘩啦啦的讓人心驚膽戰。
帥帳中用來研究行軍布陣的案幾上,行軍圖早被扔到地上,此時有三個人圍著案幾跪坐著。每人麵前一份糜子飯,沒看見有菜。
這是晚食的時間,大唐人一天隻有兩餐,朝食和晚食。沒有早點、午餐、下午茶、夜宵。這年頭糧食緊缺,糧食珍貴,糧食就是天下的命,糧食就是王朝的根基,可不能隨著你浪費。所以上至皇家、滿朝勳貴,下至黎庶,都是本著節約光榮,浪費可恥的理念每日二食,過期作廢。
晚上餓了,對不起,睡覺。反正大唐有宵禁,哪兒也去不了,天黑後隻有洗洗睡。
睡覺多好,省力氣,睡著了也就不感到餓了,多好。
上首是一個魁武大漢,年約四旬,方麵大耳,濃眉大眼,滿臉虯髯,正甩開腮幫子大口吞著糜子飯,嘴裏吧嗒吧嗒吃的津津有味。好像麵前的不是糜子飯,是美味的羊肉,可口的珍饈。
大漢左手邊是一個個子高大,身形頎長的中年人,看著比虯髯大漢小那麼幾歲,小心翼翼地挑著飯粒吃到嘴裏,一口一口慢慢咀嚼,滿臉的享受,眼神迷離,仿佛他吃的不是飯,是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