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上窮天際霄漢(六)(1 / 3)

讓我們再次回到封閉落後的凝霜村。

大約三十年前,年僅十八歲的江主任從部隊上退役回來,留在村裏做了一名民校老師。如今,他已邁入了五十歲,在他漫長的教書生涯中,不說桃李滿天下,村民若是結婚結得早的話,他已在學堂教了幾代人。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正直十年浩劫尾聲,校園重返平靜,教育係統也恢複教書育人的常態,一切逐步走上正軌。但十年浩劫造成的災難,想要暫時抹平似乎也有些不切實際。一般的平頭老百姓,為了彌補文化知識的空白,都是白天下地幹活,晚上便點上煤油燈上夜校。

勞動人民的智慧是無窮的,夜校的學習倒在其次,他們又從中創造出其他有趣的玩樂。因為除了文字之外,人們群眾創造的財富還有一部分來自世世代代的口口相傳,比如民間神話、民間故事。他們的價值甚至超出書麵記錄,成為人類寶貴的精神遺產。隻是,缺少紙質的載體,可能會意外失傳。筆者在童年聽過的很多色彩斑斕的民間故事,現在就忘了。隨著口口相傳的老人的相繼去世,很多故事也相繼失傳。

總之,上夜校補救識字的空白的效果也不太理想,由是又多了一代目不識丁的文盲。星浩的爺爺老江頭是第一代,但他少年時是戰亂年代,全世界打得不可開交,能夠僥幸存活已是萬幸,何談讀書這麼奢侈的事情!其次便是星浩的父親江兵一代。老江頭為江兵創造了可以安心學習的環境,可又遇上十年浩劫,那般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哪有心思學習,成天無所事事、虛度光陰。幾年東奔西跑,心也花了,學習早拋在腦後——但好歹江兵總算念完初中。至於星浩的母親羅淑琴,則是因為家中兄弟姊妹眾多,不下地幹活便有餓死的威脅,再加上老頭子粗人一個,十分瞧不起讀書人,好好的一塊讀書的料子,念完二年級之後,生生被叫回來做農活給耽擱了……

幾代人中,江主任算是幸運的,端上了教書的飯碗。凝霜村最近二十多年的教育史,他便是見證者之一。從最初的岩下組開始,到後來學校搬到凝霜組直到現在,他都擔任著學校的領軍人物的重要角色。

每年春秋季開學,來他家的鄉親們絡繹不絕。在凝霜村,他的威望漸漸樹起來,有時,比村幹部還要吃香。一般來說,村幹部進村民家,要麼是帶著鎮上的人來抓計劃生育,要麼是來收農業稅,普通老百姓大多懷著忐忑的心情。而老師就不一樣,和他們沒有利益衝突,引領一方的教育,也代表著凝霜村最高的學術權威,知識比他們高超,所以備受尊重。

但這種尊重隻是表麵的,在淳樸的村子,它也可能隻是一種傳統的尊師重教習慣。距離才是這種尊重最好的代名詞。畢竟,上學是要交學費的。人們靠近老師,主要也是因為子女眾多,家庭負擔較重,有時候難免要拖延一下交學費的日子。由是,打欠條,催學費這種一來二去的會計幹的活,也由老師包攬了。所以,老師和普通人家的距離,還是非常明顯的。這種尷尬的情況一直持續到九十年代初。

老師的待遇也是一個不受重視的問題,尤其是民辦教師。凝霜村僅有的幾位老資曆老師,都是民辦老師。一個小村裏最多時也就七、八十個學生,以九十年代初為例,一個學生收十五元,全校學費加起來總共才四百元左右。一年發八個月的工資,每個月平均五十,一個學校四位老師,每人……但他們的工資不是這樣算的。

“地方財政撥付”,正式的說法是這樣,按時發放的程度視具體情況而定。溪鎮也許有幾處正規的煤礦可提供上稅經費撥付給老師工資,然而財力微弱,因為有很多這樣的村子,也就有許多這樣的民辦教師(公辦老師還不計算在內)過來分羹。僧多粥少,如果煤礦不景氣,有限的地方財政收入就沒了來源,沒了來源也就可能出現青黃不接的情況,即發生意外拖欠工資。

事實上,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拖欠教師工資長則一年,短則幾月的事情時有發生。這便是海天市所有山鄉教師麵臨的嚴峻現實。正規科班出身的師範生如洛陽紙貴,都留在條件稍好的鎮上,但待遇也是如此,幸運的是他們分不到這些偏僻落後的校點。試想一個外鄉人,在一個偏僻的山村,舉目無親,吃了上頓沒下頓,生活條件極其艱苦,估計也沒人敢來。貧窮落後就像纏綿的病根,環環相扣,越貧窮越落後,越落後就越貧窮,這個死循環嚴重阻滯著山鄉社會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