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來自海雲鎮的鍾禮秋加入兩個外鄉人的隊伍;第三年,海風鎮的莫飛加入;然後是海風鎮西邊的七星鎮的老李……馬川鄉中心小學,實力漸漸壯大,開始戴帽初中——其時已是王一民來馬川鄉十年之後。
這十年間,冬去春來,王一民和其他青年也逐漸走向成熟。他們就像早起覓食的鳥兒,每期開學來得最早,回去得也最晚。一年之中,與其說三分之二以上的時間都是呆在這裏,還不如說成把大好的青春都無聲地消磨在這片貧瘠的土地裏更恰當些。
他們長年和純樸的鄉民打交道,一來二去,彼此之間也混得十分熟悉。第十一個年頭,周禮結束成天廝混的單身長跑,變成學校旁邊的老鄭家的女婿。
緊接著,解決個人問題似乎便成為大齡單身的男教師們首要的燃眉之急。
周禮結婚的前夕,特意把鍾禮秋和王一民哥倆一個月總共150塊的工資湊在一起,進城買了一套西裝,才稍微體麵地結完這個婚。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打工成為農村人快速發家致富的理念已經逐漸深入人心,爆發厲害的,便是人們羨慕得津津樂道的最早一批“萬元戶”……
“萬元戶”們回村之後,自然萬眾矚目,出手闊綽得讓人眼紅。而老師,一向被普通百姓視為“鐵飯碗”的神聖職業,每月定期領著固定的五、六十塊錢的工資,與一月動輒上千元的打工仔們的高收入相形之下,仿佛在一夜之間,便淪為物欲橫流的階下囚。
教師們微薄的可憐收入,頭一次曝光在光天化日之下,著實寒磣;也像被人在眾目睽睽之下扒光衣服,十分尷尬……
青年教師們無一例外地捕捉到這一不爭的敏感事實。首先,已經成了家的周禮為化解這一尷尬處境,便把一進出的小居室隔成兩段,進了一些商品擺在外間,讓在家閑著的妻子幫著打理,掙點外快,貼補家用。一個月下來,居然有意外的驚喜:掙到的錢居然比發的工資還多!
接下來,頭腦靈活的莫飛先就坐不住了,除申請外調到條件稍微差些的景平小學當副校長,賺取學生經費外,還在那裏娶了比較有勢力的馬校長的女兒馬麗萍為妻。
要說老馬的這個小女兒,人才長得不咋的就罷了,可氣的是連書也讀得一塌糊塗,從小到大成績就沒好過。初中畢業時,老馬在學籍上動了點手腳,重新幫她找得一次中考機會,才勉強達到地處偏遠的明珠師範的錄取分數線。而畢業之後,一樣端上莘莘學子寒窗苦讀多年才得來不易的公家飯碗。
隻是,醜小鴨有了工作之後便頓時揚眉吐氣了。她在景平村工作的幾年單身時間裏,老馬家的門都快被前來提親的人們擠破了,其中有些還是政府部門的要員。
自此,深謀遠慮的老馬見自己最小、也最弱的女兒終於可以衣食無憂,幾年之後,便托病辭職,由儼然已是準女婿並且精明能幹的莫飛接任景平小學校長一職。
風流倜儻的鍾禮秋也不知使的什麼招兒,多年來,一直讓在溪鎮中心小學教書的同班同學趙前芬念念不忘。鍾禮秋翻過而立,覺得也瘋得差不多了,便答應了趙前芬的求婚。不久之後,他找到在教育局工作的老鄉,動用關係,便把媳婦兒調進城。結婚的同時,他也順利地當上了馬川中心小學的校長,可謂三喜臨門。
當然,人生春風得意的他,並沒有忘記在枯燥單調近十年的日子裏陪伴自己的兩個好兄弟:王一民和周禮。王一民做事踏實,就安他管教務;周禮急躁,就讓他管後勤。有兩個鐵哥們兒守江山,他的日子便過得更加逍遙快活:周日晚上坐中巴車來,周二或周三搭小於師傅的貨車離開……
最後,差不多同齡的外鄉青年中,隻有王一民被莫名其妙地剩下了。王一民時年三十又五,正是大齡青年中的最困難的破落戶。
首先,他這個人比較固執。十年間,他仍然對前女友的背判懷恨在心。他在情感問題上比較專一,這些年也斷斷續續地相過幾次親,但每次都無疾而終。時間一久,想替他做媒已經失了興致,索性由他自生自滅。
其次,人太狡猾,不像老李,大家惡作劇地把他和他媳婦鎖在屋裏一晚上,接下來,便成了兩口子。
當然,隱藏在他內心深處的是深深的自卑心理。他的生病的老父親,他的不讓人省心的兄弟的個人問題……這些,都不該是他這個年紀應該承擔的問題。但是,他義無反顧地承擔了,所以才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三十五歲上,仍然打著光棍。
貼心的兩個哥們兒鍾禮秋和周禮當中,一個娶的媳婦有工作,另一個娶的沒工作——但無一例外的是,他們都過得還算和睦。但自己呢?馬川基本不會分來女老師,而當地的女青年當中,大多等不及成年便早早嫁了人——未成年的,也輟學外出,去那東部沿海城市,在打工的大潮中奮不顧身地打拚……
“要找個對象――真他//媽難!”王一民在門前的柳樹下咒罵著,用力踢了凸起的老樹皮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