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鎮一案終是了了,刑天道長雙手負於身後搖曳的走在出鎮小道上,可惜道旁無人賞識他這般羨煞眾生的風姿。
雖心生敬畏,卻是畏大於敬,一怕道長至,厲鬼隨後便至,二怕道長吃,平素小菜入不了眼,偏生愛吃大魚大肉,可平常人家哪比得上尹府,小氣便小氣罷,總比讓他吃窮的好。
刑天道長長歎一聲,世態炎涼啊......
剛踱出幾步,卻聽身後也有人學他長歎,一回頭,竟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
“跟著我作甚?不收了你不舒服?”
“你收不了我,”小鬼雖小,話卻噎人,“無常鬼都收不了我,更何況你,”
“哦?”刑天道長來了興趣,撚起一張往生符貼在他腦門上,果然毫無起色,不甘心,又掏出幾張通通貼上,邪了,半晌過去一絲動靜也無。
小鬼滿腦袋道符,憋得透不過氣,“道長你使的哪門子法術?”
刑天道長臉一黑,扯下道符揣進懷裏,扭頭便走,卻讓小鬼一把拖住衣袖,奇了奇了,這弱不禁風的小鬼竟連他的八卦法衣也不懼。
“你什麼來頭?”刑天道長問道,
“不知......”小鬼撅著嘴回答,眼裏透出點點光芒,倒像普通小娃兒一般可愛,
“怎麼死的?”刑天道長說話向來直白,也不管傷不傷人,
“不知......”
“叫什麼名兒?”有名就好辦了,回頭問冥帝那老家夥去,
“不知......”
“你幹脆叫不知吧,”刑天道長一甩袖,氣得牙癢癢。
出了鎮便是羊腸小徑,刑天道長嘴裏哼著小曲兒一路逍遙,小鬼撐著片荷葉遮陽,時不時讓烈日刺到,燒起一股黑煙,小鬼也不叫,隻抿著嘴躲來躲去,緊緊跟在刑天道長身後。
“你打算跟到什麼時候?”刑天道長不悅,堂堂一名道士,竟讓小鬼牛皮糖似的黏上,傳出去實在有損聲威,
“不知,”小鬼歪著腦袋咧嘴笑,“道長你要去哪兒?”
“捉鬼!”分明是廢話,刑天道長淡然半生,竟被這小鬼惹惱,幸得不遠處有座茶肆,喝盞涼茶解解暑也好。
“拿去披上,”刑天道長見這小鬼難纏,怕一會兒到茶肆他還頂個荷葉,那不把人嚇死才怪,從腰間拿出個空皮囊扔給他,
“真醜,”小鬼展開皮囊,不情願的往身上一套,原本隻有道長才能看到的魂魄有了身形,倒當真像個人了。
“等我有空,再找法子超度你,”刑天道長微微一笑,小鬼穿上皮囊還算好看,
“道長肯讓我跟著你了?”小鬼雀躍,已獲形態的身子自然能抓住人間的東西,白嫩的小手伸了出去,握住刑天道長的小指,一股暖流從那人指尖傳來,小鬼倏忽覺得,修道之人,也沒傳說那般可怕。
七月十五,三途川邊,彼岸花滿目盛放,燒出一片火海綿延數裏,那是冥間最繁華妖嬈的日子。
冥帝斜倚榻上,玄黑袍袖輕拂過陰陽鏡,凝眸處,青衫道士牽著一個小鬼,不由淺歎一聲,陰冷唇角綻放一抹戲謔的笑容
“刑天,你還真是愛玩......”
趕了兩日路,刑天道長站在十字路口,手掌八卦盤,指針轉動,停在東南方。
“小鬼,下來,”刑天道長一抖肩,頗為不滿,這家夥又懶又饞,走神間竟爬上他的肩頭賴著不走了,
“道長,我剛睡著,”小鬼揉揉眼,吸了吸鼻子,道,“你的衣服該換了,一股酸臭味兒,”
刑天道長嘴角抽搐,大步流星朝前邁,“下個活兒一定得收錢,等老子有了銀子定要吃上三天三夜,再做它七套八套衣裳,”
“我呢我呢......”小鬼嬉笑,這身皮囊也該換一換了,
“扯把野草紮個草裙給你穿,哈哈哈,”刑天道長仰天大笑而去,斜陽反射,映著那張俊逸臉龐揚起人間清風一縷,褪盡天上顏色三千。
小鬼看得癡了。
鶴鳴鎮,七日之內連死七名男子,皆七竅流血而亡。不僅如此,連下身那物件也流出褐黑濃稠的血水。四肢被抽盡筋脈一般,蜷縮成團,不辨人形。
待刑天道長和小鬼趕到那裏,已是入夜時分,街上空空蕩蕩,幾片落葉凋零,本該花樹漫天的時節,卻不見一絲生氣。
小鬼攥緊刑天道長的衣袖,眼珠滴溜亂轉,瑟瑟發抖。
“你到底是人是鬼?”刑天道長挑眉看他,“怎的比人還怕......”
“鬼長得可怕,他們欺負我,”小鬼撇嘴,脖頸處確有幾道抓傷,想來道行不高,便總讓惡鬼欺了,恃強淩弱,這一點人間陰間似乎並無區別。
“這樁案子了了,我便替你超生,”刑天道長心下不忍,小家夥吃了不少苦頭,還是早早投胎做人的好,到時再和冥帝商量讓他投個好人家。
小鬼並不答話,低著頭,默了一會兒忽而道,“你的鞋子破了,”
刑天道長順勢看去,果然,上月剛納的鞋底生生破了個洞,拇指已然探出頭來,像出生不過三日的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