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山的懷念(2 / 2)

等到揀凍蘑時,時令已是秋天了,確切地講這“揀”應說成“采”。可山裏人就叫揀,也是足見其多的原故吧!凍蘑就是在城裏被視為蘑中極品的元蘑。它大多長在一種叫紫椴的椴樹上,一片一片地長得極有層次,揀回家來,用柳條棍串了,一串串地掛在房簷下風幹,所以家家戶戶房簷下嘀哩嘟嚕的蘑菇串是山裏的獨特景觀。因此時也正是一些動物們搶秋膘準備過冬的時候,揀凍蘑也偶有驚險,鄰家兄長就曾遇到過一次。那天他隻顧在一棵大倒木上一片一片地往背筐裏采摘,並沒發現倒木的另一頭,一隻大狗熊也在瘋吃。直到人熊四目相對,才都被對方嚇呆了,到底還是人反應快,兄長撒腿就跑,狗熊攆上來一掌撕下背筐,這筐凍蘑便被它當作戰勝品慢慢享用了,僥幸脫逃的鄰家兄長每念及此總還忘不了那筐凍蘑。

秋天的大山更是美麗的,萬木霜天,層林盡染,峰巒如鑄的綠色波濤變成了一個萬紫千紅的花的海洋,紅的、黃的、粉的、紫的,如霞似火。空氣中流溢著芳香,微酸的是山葡萄,甜津的是原棗,這原棗不是樹上結的,而是藤棵植物。拳頭粗細的大原棗藤,傍依著高大的楸子樹,盤旋向上,在十幾米、二十幾米高的樹冠上密密地張揚開如傘的華蓋,傘蓋下密密地掛滿棗。摟著樹幹歇息幾次,終於爬到樹頂,摘一枚原棗,甘洌的汁水甜透肺腑。極目遠眺,一片燦爛的五花山似起伏的波濤從腳下洶湧開去,直到天邊。此時你體會的不隻是摘到了原棗的喜悅,更有一種向上的昂揚,一種“海到無涯天作岸,山至絕頂我為峰”的豪邁。

燈光有些昏暗,抑或是我的雙眼有些模糊,山啊,你是我永恒的精神家園嗎?我不知道,我所能做的隻是在這夜深人靜之時,獨對孤燈,如受傷離群的野狼不住地舔拭傷口般沉浸於對你的追憶中。

黑色的欲望火焰燒焦了一個個或高尚或卑微的靈魂,功利的思想左右著我們這些凡夫俗子。人們都戴上了麵具,在社會的大舞台上上演著一出出悲喜劇,如一場沒完沒了的假麵舞會。我不知道還能否找回本真的自己,那麼就是說我曾經把自己迷失在什麼地方了嗎?眼前晃動著一個個麵孔,冷峻的、高貴的、聖潔的、諂媚的、卑微的、道貌岸然的、玩弄權術的、充滿貪欲的,所有的麵孔都在飛旋,我看到其中還有我的一具,如一粒塵埃般,輕飄飄地混雜其間,哲人說這就是多彩的人生了,佛說這才是大千世界。看來我不得不接受宿命的觀點了,古老的文化積澱仍然左右著我們每一個人。入世則求聞達,出世則尋歸隱,千百年來也隻有彭澤縣令陶淵明老先生一人達到了“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境界,其他人如何?柳宗元《永州八記》的悲涼,孟浩然“欲濟無再揖”的無奈,範仲淹處江湖之遠思廟堂之高的憂慮,在這寂寂的冬夜一齊向我襲來,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先哲們的靈魂此時離我是這麼近。

下雪了,子夜的風一聲接一聲地叫著,把大片的雪花揚向大地。我那遙遠的大山此刻也該銀裝素裹了吧。我又看到了大山那偉岸的身軀,看到了銀色的山巒起伏、迭宕,看到了黑色的森林一望無際,看到大山正在冬的銀被下做著一個春天的夢。仿佛那融化的雪水血脈般汩汩地注入我的心田,又化作涓涓細流淌到稿紙上,在充滿汙跡的字裏行間,滋生出一枚山的綠葉來。

山,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