蠱羽(二)(1 / 2)

馬身上所背負的糧水供給的日益減少,表明著皇甫遲瑞等人所行路程的不斷增加。他們在漫漫荒漠中長途跋涉了近一個月後,終於來到了一條驚濤拍岸的河流前。縱橫奔騰的大河仿佛一條氣貫長虹的水龍,蠻橫強硬的阻擋住了他們的去路。瀕臨體力消損絕境的馬最先感知到了冰火兩重天的幻覺,它用雷霆般的嘶鳴表達了自己起死回生的歡愉。歪頭睡在馬背上的皇甫遲瑞,被馬欣喜若狂的喘氣聲驚醒過來。他還未睜開眼之前,全身上下就感到了從未有過的神清氣爽。一股濕潤魚腥的新鮮氣息撲鼻而入,他自己都記不起有多久沒有聞到這種銷魂蝕骨的清涼味道了。

激流蕩氣回腸的呼嘯聲響雖然近在眼前,可皇甫遲瑞的耳膜中隆隆震顫著的卻是遙在混沌初開時的天籟之音。他激動萬分的打開了眼簾,絲絲透骨的冰涼穿過他表皮組織的防線直刺進五髒六腑。已經缺水多日的細胞像是吸水的海綿那樣,瞬間便膨脹到了極限。皇甫遲瑞表情誇張的打了一個冷戰,空蕩蕩的嘴巴裏兩排牙齒咬得的咯嘣咯嘣震天響。纖維肌肉的刺激很快經由筋脈通達進了心髒,一時難以適應忽的加大了功率的心髒隻好停止跳動等待重啟。這不免要給它的主人皇甫遲瑞帶來窒息的麻煩,好在是軍人出身的皇甫遲瑞早也適應了這種似生若死的休克狀態。馬喘著粗氣回頭看看愣在自己背上抽筋似的不住顫抖的皇甫遲瑞,一時難以分辨出他凝重的表情上是喜是憂。

“水!”皇甫遲瑞幾乎使勁渾身解數的驚叫起來,他的右手在喊叫的同時下意識的做出了一個猛拉韁繩的慶祝動作。這個動作他已經在衝鋒陷陣的沙場重複了上百次,自是做的鬆弛有度。可馬頭被他猝不及防的這一猛拉,卻險些後仰過度以致傷筋動骨。幸好曾經錦衣玉食的奢華生活並未使它蹉跎歲月,忙中偷閑裏它也學的一身好本領。及時止住頸骨錯位的馬唏噓不已的搖了搖頭,頗有些劫後餘生的洋洋自得。它回頭衝著主人半是炫耀半是譴責的噅噅叫了幾聲,也不知主人聽沒聽其間的詞約義豐。

大概是興奮過度的皇甫遲瑞以手捧嘴作喇叭狀,對著河流對麵的高山大川手舞足蹈著狂呼亂叫了一番。幾乎就在同一時間,山那邊便傳來了他自己餘音繞梁的回聲。皇甫遲瑞聽到自己山鳴穀應的呼叫,覺得很是不可思議。自從那日告別老人,除了自言自語和馬的噴嚏聲,他就再也沒有聽到過其他活物的聲響。荒漠上整日整夜咆哮不止的風吹沙鳴聲,聽得他自己的耳朵裏像是養了一窩蜜蜂嗡嗡亂叫。突然咋一聽見自己被放大以後的回聲,他先是一驚而後便嗤嗤笑了起來。“馬啊,”他捋了捋馬背上的鬃毛,仿佛心裏的一顆石頭落了地的對馬說:“以後我就不愁沒人說話了。你聽聽河的對岸,明明白白的是不是人聲?”

皇甫遲瑞問完馬,沒等它作出回應自己就起臀抬腳身輕如燕的跳下馬背。腳底接觸地麵傳到大腦皮層的震動,使他再次確認沙漠的一去不返。他不無得意的用腳使勁跺了跺地麵,跺著跺著就幹脆改成了原地起舞的動作。懷裏抱著的昭雪,被父親臉上洋溢著的天真爛漫的笑容耳濡目染,自己也咯咯笑彎了小蠻腰。皇甫遲瑞由開始的跺腳換成了大踏步前行,他迫不急待的快速競走到了河岸。被他拋在身後的馬不甘示弱的跟了上來,沒有任何載重的背部重新給了他四肢發力的堅決勇氣。站在岸邊的馬長長伸出的舌頭和蹲在岸邊的皇甫遲瑞伸出的右手,幾乎在同一時刻觸到了涼徹心扉的河水。他們扭頭相視的會意一笑,幹裂的嘴角都咧的樂開了花。

臉上還掛著笑意的馬,接下來以皇甫遲瑞完全沒有意料到的方式一躍而起縱身跳進了川流不息的河流。“澎”的一聲巨響過後,擊起的水花像是巴掌一樣“啪啪啪”打在了皇甫遲瑞的臉上。他慌忙用手遮掩起麵紅耳赤的臉龐,滿目呆滯的看著河流中擊水遊弋的馬。馬似一條通體泛白的泥鰍,迎著激流湧蕩的水波翻滾騰挪。赤金的夕陽給它的軀體鍍上了一層火紅的光暈,驚起的怒濤又不斷的將這些光暈衝刷進河底。時而躍出水麵的魚蝦,都為水裏的這個龐大的異類感到好奇。它們又是怯懦又是歡躍的將馬團團圍住,七嘴八舌的討論著它到底是何方神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