賚渫(三)(1 / 2)

掙開男子撐扶的皇甫遲瑞徑直走向自己的馬,它越發緊促的叫聲說明了事態的急迫性。像是頭次出閣的姑娘似的馬低首含羞的依偎在皇甫遲瑞的懷裏,它長長的脊背完成了一副弓箭的模樣。皇甫遲瑞也將自己的頭靠在馬低垂的頭顱上,方才的驚恐仍然驚魂未散。“馬啊,說出來也不怕你笑話,剛才我可被老婦人的話嚇壞了。每次到了這種時候,我第一個想起的總會是你,因為我知道隻有你會蹈死不顧的保護我。”皇甫遲瑞說著這話的時候,心裏的舒服通過的毛細血管的鬆弛傳達到了他的麵孔上。他眼角如同秋天的湖麵那樣微微泛魚尾紋,目視穹天的接著暢敘幽言:“馬啊,一下子見到這麼多人,你也嚇壞了吧?我們都老嘍,想當年這場麵算個啥啊?你說對吧?”馬仿佛也聽懂了主人的問話,它深表讚同的點了點頭。

馬的點頭稱道,讓院子裏的其餘人看的目瞪口呆。在他們極其有限的思維定式裏,人和馬的對話似乎隻能出現在夢中。如今眼前這個真實存在的人,卻和馬暢通無阻的一問一答。他們都擠眉弄眼的相互摸起了彼此體溫正常的前額,用以確信自己不是身在夢裏。手感上的熱乎,使他們的嘴裏都異口同聲的發出了同樣的疑問:“哎,沒錯啊,確實沒在做夢啊。”他們吆五喝六的發完感慨後,互相又開始了對問:“你說說,是這個人有病,還是我們有病?他怎麼和馬說起話來了啊,而且看上去還聊的蠻投機啊。”另外一人也是一副裝腔作勢的古怪口調:“我敢一萬分的向你保證,確實是他有病,我們沒病。人怎麼能和馬說話呢,真滑稽。”他們竊竊私語的同時,為了增加語言的信服力,臉上還不忘露出了輕蔑的淺笑。

為首的那個人,也就是皇甫遲瑞撞到的那個人,始終聚精會神的聽著皇甫遲瑞和馬的談話。涼風卷起他五彩斑斕的袞龍錦袍,讓他看起來格外的鶴立雞群。他抿著的嘴角微微上挑,夕陽的光線正好打在了那個比例溫和的弧度上。蕭蕭的落葉在他背後和他的飄飄長發一同迎風起舞,這讓他臉上的線條呈現出一派群山眾壑跌宕起伏的氣魄。男子撥開喧嚷的眾人,慢步走到皇甫遲瑞的跟前。在場所有人包括馬在內都眾星捧月的把目光投射在男子的身上,而男子也如太陽般當之無愧的接受眾多星體的頂禮膜拜。男子用手愛戀的撫摸著馬凸起的肋骨,眼眶裏的淚珠來回滾動。馬被他手上恰到好處的力度,撫摸的神怡心曠。它像是靠在老棗樹上蹭癢癢那樣,前後擺動的磨蹭起了男子的手掌。

男子會意的笑了笑,馬脊背上鬃毛有他從沒見過的柔順光滑。他知道這是匹好馬,也是匹久經沙場的戰馬。他的手移到了馬背上深淺不一的刀痕,問皇甫遲瑞:“它是匹戰馬吧?”皇甫遲瑞抬起斜歪著的頭,頗有好感的盯著男子看。從他撫摸馬的手勢判斷,這該是個知馬懂馬愛馬的人。皇甫遲瑞對這類人天生充滿了興趣,他覺著自己找到了知音:“是啊,它在戰場上可是匹無所不能的良馬啊。”皇甫遲瑞像是展覽自己的功勳章那樣,一一的將馬身上的累累傷痕指給男子看:“你看看,它身上受過的傷口有多少!”男子順著換膚遲瑞指的部位,也亦步亦趨的用手撫摸了一遍。結成疤痕的傷口,有著健康肌膚無可比擬的動人手感。他的手此刻正在撫摸著的,可能是上百場戰爭也沒有摧毀過的彪悍。

分外耀眼的陽光如同緩緩蕩漾的輕舟,把男子帶回了記憶的疊嶂層巒中,當年他也有過這樣一匹睥睨眾生的良駒。他急著那年自己第一次出門遠征,父王便把自己心愛的禦馬賞賜給了他。那個時候男子還不知道,父王所給他的是一次絕對重生的機會。他騎著胯下日行千裏的禦駕,飄飄然的領軍陷入了敵陣的重重包圍圈。年輕的生命對戰爭的殘酷是這樣的無知,身陷絕境的男子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可能已經全軍覆沒了。他隻是一味的命令三軍將士殺出重圍,從來不曾替那些比他還要年輕的生命有過任何憐憫。四麵來攻的敵軍猶如潰堤猛獸洪水,禦馬上的男子眼睜睜的看著己方人肉壘成的築牆被一段段衝塌。血雨腥風的的那天下午,他懂得了對赤肝忠膽的紅色心生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