賚渫(九)(1 / 2)

逃過災民搶奪之劫的耶律明等人,灰頭土臉的又往前挪動了不多時。鷓鴣的叫聲由路兩旁的叢林中淒切慘烈的傳來,耶律明聽的愈加愁腸百結。“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古人真是說的分毫不差,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耶律明感慨之餘,更加覺著腳步沉重的好似灌鉛一般。一片絢麗奪目的鷓鴣羽毛隨風漫天飛舞,這更徒增了他胸間的憤懣。待到他心頭鬱悶的實在不想走下去了,便敲響了就近一家農戶的木門。“咚咚、咚咚”的敲了良久,也不見有人出來應聲。就在這敲門的時候,風卻無緣無故的止息了。被日頭炙烤的耐心全無的耶律明一把抓住身旁的士兵,不耐煩的對他說:“你趴到門縫上看看,裏麵到底又有沒有人家?”士兵雖覺著主人的命令不大妥當,卻也隻得單膝著地的答了一聲“遵命!”。

士兵答話餘音未消,便像隻螃蟹那樣趴在了門縫上朝裏瞥瞅。他累的眼淚都掉出來了,連個鬼影也沒看見。院門裏麵的空曠絕然不亞於外頭,並且日光照耀的強度似乎隻多不少。士兵回頭碎步跑到耶律明麵前,略帶歉意的回稟說:“將軍啊,裏麵隻有一匹馬和一口井,別的就什麼也沒了。”渴的口幹舌燥的耶律明朝著身後一揮手,做出了一個進軍的手勢:“鑒於多日來旅途勞累,我們就先行進屋稍作調整。等農家人回來了,多給他們些銀兩也便作罷。”他的手剛一落下,門就被站在門口的那個士兵一腳踹開。由於求功心切,他這一腳發力著實不小。可問題是門並未上鎖,士兵一腳踹空,自己被慣性摔了個狗吃屎。士兵們見狀都哈哈大笑起來,臉色陰沉的耶律明心情也轉怒為喜了。

他們一群人嘻嘻哈哈的不請自入擅闖民宅,驚動了拴在門內的馬。馬的嘶鳴聲響個不停,又喚出了坐在屋內聽老婦講鬼故事的皇甫遲瑞,這才有了後來兩人感覺上素未謀麵的初次相識。嚴格說來,初次相識著實有些不大確切。耶律明以前還是慕容明的時候或者說皇甫遲瑞以前還是柔然國大將軍的時候,兩個曾有過一麵之緣。篡改了兩人容顏的時間也篡改了他們的記憶,時過境遷以後他們都不再記得起彼此間的萍水相逢。刻骨的仇恨曾讓二人在各自幻念的假想中,如同幽靈般時隱時現。可當真人靈光乍現的聚到了一起,他們對互相的仇視卻反而陷進了真空。命運曾經用仇恨把他們兩個像兩隻螞蚱那樣栓在同一根解不開的心結上,如今又戲劇性的讓他們同台上演了一出連環計。

兩人似曾相識的對看了許久,過於浩瀚的記憶汪洋使得他們的海底撈針隻能無功而返。報仇雪恨近在咫尺,皇甫遲瑞的心中卻隻有對自己愛馬的牽腸掛肚。民族的概念太過龐大,他一介匹夫之窄**仄的肩膀怎堪擔當?有些因為過於遙遠,所以記憶總會顯得有心無力。當初信誓旦旦的愛恨,其實根本經不起時間的摧枯拉朽。有些人說好了要與你海枯石爛,卻總也等不到雲開霧散的那天。另外一些人當初你明明痛恨的寢肉食皮,終了相逢也隻有一笑。並不是無愛無恨,隻是良辰美景奈何天。往事曆曆終虛化,一場閑愁罷了。這世間你來的時候是這樣,等你走的時候依然會是如此。大千世界芸芸眾生,說到底無非是春花秋月。

頭腦天馬行空的皇甫遲瑞,本想著與耶律明做進一步的寒暄,裏屋老婦猝然爆發的尖叫卻及時阻斷了他的這一多餘想法。他拿出了當年打敗仗後抱頭鼠竄的速度飛奔屋內,身後揚起的塵沙亂如蓖麻。耶律明一看事態有異,也領人跟著皇甫遲瑞跑進了裏屋。奪門而出的老婦和破門而入的皇甫遲瑞迎麵撞了個正著,身體對比嚴重失調的事實將老婦重重的撞歪在了地上。皇甫遲瑞扶起老婦,焦急難耐的搖晃著問她:“老婦人,怎麼了?怎麼了?你叫什麼啊?是不是昭雪出什麼事了?”被撞得身體疼痛難捱的老婦,伸手指著裏屋結結巴巴的說:“小昭雪她……她……”皇甫遲瑞看著老婦抖動不止的手指,一時半刻也搞不明白她究竟指的哪個方位,便又問她:“哎呀,你倒是快說啊,昭雪她怎麼了啊?”

正當皇甫遲瑞和老婦糾纏不休的時候,搶先一步踏進裏屋的耶律明已經弄清了事情的原委。他返身回到門口,語氣不無哀痛的代替老婦回答了皇甫遲瑞的問話:“是你的孩子吧?她得了瘟疫,滿嘴淌的都是綠水。”耶律明開宗明義的發表完自己的看法,又揉著手補充說:“瘟疫其實也並非無藥可救,可像她這麼小的年紀,治起來就很麻煩了。”皇甫遲瑞鬆開了抓著老婦搖晃的雙手,難以置信的立在原地盯著耶律明問:“你說什麼?昭雪她……得了瘟疫?簡直是胡說八道,我的孩子我比你清楚。她一直和我還有我的馬在一起,一路上都是我抱著她,我怎麼沒事?我騎在馬上,馬也沒事。你這個遊走江湖的騙子,分明是在睜眼說瞎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