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贔(二)(1 / 2)

養父得到的盧以後,就像在自己心窩上刺了一個“馬”字的紋身,終日與它寸步不離。的盧自己也知道養父喜愛它,所以養父走到哪兒,它就會跟到哪兒。他們如同彼此的影子,隻要在有光的地方就能照見對方;即使沒有光,他們也能做到心心相印。我是一萬分的相信,即使是死亡也無法將他倆分開了。別人養馬都配有馬鞭,養父從來不用那東西。他隻消吹吹口哨,的盧就能從口哨力度的大小裏判斷出是什麼指令。早先出外行軍打仗時,養父舍不得的盧在外頭露天睡覺,怕被露水染成風寒,就把它牽進營帳內,拴在自己床邊。的盧自己卻不願意,它怕在營帳內聽不見敵人的動靜,因此每天夜裏都會將兩支耳朵輪換著貼在帳篷麻布上。一旦聽到外麵有任何風吹草動,的盧即刻便會躥出營帳。

後來養父每次回憶起這件往事,也總會動情的對我說:“你是你母後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的盧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我每次聽到養父說這些話,嘴裏都會咯咯咯的笑上半天。我以為父王是在故意逗我笑,便也隨聲附和道:“還有說馬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的人,父王你說話真是滑稽。”養父看著我笑的不亦樂乎,他自己的嘴唇也合不上了也跟著嘿嘿憨笑:“小昭雪啊,你笑什麼笑啊?你是我的命,它也是我的命。你們倆本來是可以成為最好的夥伴的,可惜在你很小的時候它就去世了。”這個時候幼小的我對生死還沒有具體的概念,因此也就會望文生義的問父王:“去世了,是什麼意思啊?是去另外一個世界了麼?”父王聽了我的問話,苦笑了幾下說:“是的,去世了就是去往另外一個世界的意思。”

等我長到可以自力更生的年歲才知道,的盧的死和我有關。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模糊的急著自己當時頂多隻有一歲大。養父和我還有的盧,我們三個曆盡千辛萬苦終於逃出了慕容明的魔爪(其實當時是耶律光所為)。由於一路往西走,我們無意間踏入了西北荒漠。這片人跡罕至的不毛之地,使得我們險些葬身其中。幸虧途中遇見一位守城的老人,才由他指點迷津終而得返中原。數月之久行程中,的盧一直任勞任怨的載著養父和我。它的身體早就嚴重透支了,可它硬是咬著牙把我和養父從死神的手中拽了回來。後來養父說起這件往事,臉上依然掛著慚愧的表情說:“在荒漠裏走路本來就夠難為陸生的盧的了,可它還要累死累活的馱著我們父女二人。”

我聽了養父本來動情的敘說覺著有些納悶,就抬頭問他:“那既然的盧這麼不容易,你為什麼不下來走路,隻讓的盧馱著我呢?”養父看著我天真的神情,臉上的皺紋又笑成了一片波浪:“哈哈哈,我也想啊。可我心裏對我們能不能活命走出荒漠,確實沒底啊。不瞞你說,我當時是留了一些私心的。萬一的盧不行了,隻要我還健在,我就可以接替的盧的使命啊。你說是不是?哎,我當時就知道的盧會體諒我的這點兒私心的。可是事情過去了這麼久,一想起來這件事,我這心裏頭啊……還是覺著愧疚的慌……”我下了頭不知該說些什麼安慰養父,年幼的心裏感到了一些難受。養父這麼做,都是為了我。我想要是當時沒有我隻有他們倆,養父是情願和的盧一起用腿走路的。我這個沒用的包袱,把他們兩個都給墜老了。

我們三個走出荒漠的時候,全身的骨頭都累的像是鐵錘敲擊過數遍,隨手一推就會散落一地。尤其是的盧,它昔日火亮發光的雙眼如今翻的好似死魚眼一般。它平時紅潤整潔的嘴唇,渴的像是中毒似的不斷往外冒著白沫。幸得中途我們碰見了黃河,不然能否大難不死的活下命來還真是兩說。過了黃河以後,就是中原地界了。養父的講述每回到了這裏的時候,本該是喜悅的眼神中總是掛滿失落:“我原以為到了中原地界,就不再會有饑餓和壓迫了。可哪知道的是,此時的中原已經亂作一團了。唐朝末年藩鎮割據的惡果,一直延續到現在還沒有平靜。年年接連不斷的戰亂頻仍,使得中原地區的貧苦老百姓們飽受煎熬。天災人禍搞得地裏的收成連年下降,根本不夠老百姓糊口。各級藩鎮政府還要挖苦心思的搜刮民脂民膏,弄得老百姓們民不聊生。是人總要吃飯的啊,那沒飯可吃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