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將(二)(1 / 2)

城外的肉餡包子味兒和城內的餓殍腐臭味兒攙兌在一起,彌漫在魏州府城的上空。一香一臭兩種截然相反的交織在一起的怪味兒,依然聞得城中饑腸轆轆的士兵垂涎三尺。如果他們知道自己鼻子裏聞到的香噴噴的包子是用人肉餡兒做的,估計他們的口水照樣如此。饑餓會以摧枯拉朽的破壞力,擊潰人的根本價值觀。它絕對能夠如同地震蕩平人間那樣,抹殺人和動物的差異。一切可以食用的物體,都會被頻臨死亡的肉食生物當成充饑的幹糧。這年寒冬的第一場大雪過後,負隅頑抗的杜重威身著素服,領著後晉遺老遺少跪倒敞開的魏州府城城門前,和深及沒膝的大雪融為一體。戰爭沒有做到的,饑餓做到了。端坐在羊絨帳篷內的劉知遠,還在興致勃勃的指揮著將士們繼續開灶蒸包子:“外頭兒下雪了,我們可得加大火候兒了。”他說這話時,心裏頭想著的全是晉軍將士垂吞咽口水的滑稽模樣。嘻嘻的如同老鼠叫一般的偷笑聲,從劉知遠伸展捂住嘴巴的指縫間漏出來。他大概是想起昨晚上有一部分包子的肉餡兒,是專門用死屍身體當中的那個部分做的了。

笑的他自己也覺無聊的劉知遠,伸手拿起一個剛剛蒸好的還白煙四散的熱包子,放在鼻孔下麵像是吸鴉片似的狠勁聞了聞。他的四肢和五官立馬出現了被雷劈似的掙紮扭曲,繼而是長時間的失去知覺般的靜如坐鬆。正在拉風箱的士兵們,都被主上好似夜間“修仙”時最後衝鋒的陶醉模樣吸引了去,他們交頭接耳的小聲議論著主上是不是中了邪了。劉知遠當然沒有中邪,他閉著眼睛不無傷感的說:“你們真是趕上了好時候啊,頓頓都還有肉包子吃。我們當兵那會兒甭說是肉包子了,就是菜包子也沒吃過啊。每次出軍打仗前,上頭都會給每個士兵發上一口袋的窩窩頭。這窩窩頭啊,趕上天熱了就容易發黴,趕上了天冷了便硬的啃不動。當時駐營紮寨都是在荒山野嶺裏頭,連口熱乎的水都喝不上。我們便和要飯的差不多靠在一起,宛若老鼠掏洞般的費力咬著難以下咽的窩窩頭。那種生不如死的感覺啊,我是下地獄了也沒齒難忘。”在場的士兵們聽的麵麵相覷,劉知遠自個卻是說的一把鼻涕一把淚。

一個滿身是雪的像頭白熊的嘍囉兵,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進帳篷來,滾到劉知遠的近前急停跪地說道:“稟報主上,杜重威率領三軍將士開城投降了。”由於滿帳篷都是煙霧繚繞著,劉知遠沒看清發著聲音的嘍囉兵跪在了哪裏,他隨便對著一個方向問說:“哦?你沒看錯?”嘍囉兵一看主上對著自己的脊背問話,連忙轉過身來接著跪下:“小的看得千真萬確,杜重威和晉朝的老臣全都身著白服,跪在雪地裏隻能看見長著黑頭發的腦袋,離遠了看就像是……”嘍囉兵拍著自己的腦袋想了想,聞到了蘑菇味兒的肉餡包子說:“就像是長在雪地裏的蘑菇。”劉知遠聽了哈哈大笑,他對著正在拉風箱的將士們擺手說:“別拉了,別拉了,吱哇吱哇的像是驢叫,難聽死了。”他說著走近濃煙彌漫的大鍋爐前,用手拍拍鍋灶裏快要蒸熟的肉包子說:“看來這個包子確實比刀子管用多了,以後咱們打仗完全可以把這個招數當成一套戰略來用啊。就是鋼筋鐵骨的敵人,也得吃飯不是。我們就先像鐵皮一樣把他們包裹在城裏頭,然後再駐紮在城外沒日沒夜的蒸包子。嘿嘿,不戰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上之策啊。”眾人都為劉知遠的小人得意拍手叫好,當然其中也不乏順手牽羊的偷吃肉包子的。

換好了袞龍盔甲的行頭後,劉知遠領著剛才還在滿頭大汗著蒸包子的眾將士來到了魏州城門前。他望著漫山遍野盡是素裹銀裝,心中不禁詩興大發道:“真是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啊。”近旁宰相模樣的一個老臣聽聞主君吟誦的詩句,對著後頭跟著眾將士說:“主上真是文韜武略,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啊。單說這一句忽如一夜春風來就夠讓人浮想聯翩的了,更別提下句的千樹萬樹梨花開。”老臣見將士們沒有反應,急忙朝他們使著眼色豎起大拇指誇耀道:“好詩,果然是一等一的好詩!”將士們都是一群識字不過一鬥的文盲,他們聽老臣說是好詩好詩,自己要沒點兒反應就顯得有些沒有水平了。於是,他們也像攻城掠寨般的齊聲喊起了“好詩”“好詩”的勞動號子。劉知遠勒住韁繩,掉過馬頭來向將士們搖了搖手,又白了一眼老臣說:“什麼好詩好詩的,這又不是我寫的。我看你們的腦漿,全都被蒸包子的熱氣給熏熟了。”拍馬匹拍到了馬蹄子上的老臣低頭謙恭一笑,老腰彎成了月牙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