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將(五)(1 / 2)

店小二看著車夫急的鼻孔冒煙的表情不像是在開玩笑,便慌忙跑到馬車前掀開車篷簾子。麵目青紫的趙九重仿佛一隻燜糊了的小乳豬,橫躺在車篷內作垂死狀。魂魄如同汗液一般,從他的頭頂隱隱滲出。並且他半張著的嗯嗯啊啊的嘴巴裏,向外散發著令人作嘔的屍臭味兒。店小二大氣不敢多喘,不顧窒息的危險抬腳飛身跳上了馬車。在這命懸一線的緊要時刻,他那孱弱的身體發揮出了它所能有的極限能量。他將自己高大了一倍之多的趙九重放在窄小的肩膀上,大鵬展翅般的蹦下了馬車。他倆像是從天而降似的同時落地,落地之前店小二咬著牙關發狠的喊出二字:“閃開!”喊完了話後,店小二的身體又在空中滯留了七秒,這才“啊”的一聲大叫著直線墜落下來。車夫若躲避地雷轟擊般的雙手抱頭撲出了老遠,他的身子落地時發出了麻包被從高空扔下的沉悶聲響。店小二無暇顧及車夫撲到了哪裏,他聽到身後的那記沉悶響聲時思維隻短暫凝固了片刻,腿卻禦風而行的飛奔進了客店:“管賬先生,快過來看看,這個人怕是命將休矣。”

店小二語氣中人命關天的呼喚並未打動管賬先生,這種事情他以前做江湖郎中的時候就見的多了。多年的父子成兄弟,多年的媳婦熬成婆。做醫生的最大好處,便是看開他人死活的同時,也能對自己的生死有個解脫。管賬先生好似沒大聽懂的朝著店小二發聲的嘴巴上抬頭看看,看清了他嘴巴左邊的肩膀上扛著一具不知死活的身體。他聚精會神的盯著頭腳都朝地垂著的趙九重看了又看,確信那還是個活人。畢竟郎中也不是神仙,他們隻能做到救生不救死。管賬先生猶豫了片刻才放下手中的算盤,順著胳膊往上辮了辮袖口,然後又扣上瓜皮帽子,這才遊手好閑的走到店小二身前。從他一係列嫻熟的動作當中,不難看出,許多個年前他對郎中這份職業的熱衷。門外透進來的光線偶爾的打到他那張看不出具體年齡的臉上,他大小正好的兩隻腳走起路來完全是一副化外仙人的派頭。懸壺濟世了這麼多年忽然在一夜之間銷聲匿跡,沒人知道是什麼原因迫使這個當年妙手回春的神醫放棄了自己熱愛的行當。

管賬先生信步來到店小二跟前,拿眼瞅了瞅他肩上的趙九重。他越瞅眉頭越是上皺,皺到實在不能忍了便責問店小二道:“這個人身體壯實的像頭豬,你一直這樣扛著不沉麼?再有就是,你扛人的姿勢也大不對頭啊。你老是這樣扛著,他完全出不來氣啊。我看呐,這人本來沒事也被你這樣給扛死了。快把他放下吧,你看看他的臉都被你憋成什麼樣子了。”管賬先生隻是這樣站在一邊指手畫腳的評論著,並不伸手去幫店小二。好在店小二的精神頭兒全都集中在了趙九重的性命之憂上,沒有注意到管賬先生的紙上談兵。滿臉歉意的店小二“哦哦”了兩聲後,原地轉了三圈問管賬先生:“先生啊,這滿屋子都是吃飯的桌子,把他放哪兒啊?”管賬先生這時已經轉身又回到了櫃台裏頭,他聽店小二這樣問,本打算對他說:“那就把他放在桌子上啊,都這個時候了,還講什麼體麵啊?哪頭輕哪頭重你還分不清麼?”可剛要開口,他就記起了客棧行業的忌諱。做這一行的,最忌諱的就是把活人往吃飯的桌子上擺放。如此之舉,要不就是做人肉包子的黑作坊,要不就是來踢館子的街頭無賴。

在頭腦中斟酌了片刻措辭後,管賬先生沒回頭的應答店小二說:“哎呀,你看你這慌裏慌張的。我們堂堂一家客店,難道還沒有房間臨時存放上一個半死人麼?你就先把他放在櫃台上好了,正好我算清這一筆賬目就給他看看是怎麼回事。”店小二似乎也覺著把個活人放在櫃台上不太合情理,可不放在櫃台就得放在吃飯的桌子上。他的頭來回撥浪了半天,才慢騰騰的朝櫃台走去。過了那股緊張勁兒後,這時的店小二滿身的肌肉都是說不出的酸疼。他的雙腳就像是深陷在淤泥當中那樣,進退維穀舉步維艱。店小二步履蹣跚的勉強把趙九重扛到了櫃台前,正要運足力氣往上放的時候,手上一滑,趙九重從櫃台桌沿上脫落了下來。“不好,快救命啊!”店小二喊著話的時候,趙九重的腦袋已經重重的擊在了地上,他的身子隨後也跟著癱軟在地。聽到了店小二呼喊並目睹了整個事件過程的管賬先生依然站立的十分篤定,他踮腳俯首去看地上的趙九重,略帶嗔怪的語氣責備店小二說:“你看看你,要摔剛才不摔,非得等到這時候才摔。快去看看,人斷氣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