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笠一生先後流轉於十多所大學,多因戰火。武漢大學任教兩年之後,又到了之江大學。一九三三年秋,返中山大學。抗戰爆發,隨校遷徙,一路顛簸,不離不棄。但生活艱苦,導致胃疾,醫囑擇地療養。於是,一九四一年秋,轉任廈門大學教授。次年秋,又為中山大學所請。中間避兵禍,曾短暫在龍泉浙江大學、溫州英士大學、瑞安中學任教。一九四五年,李笠重新到中山大學。一九四七年,兼任上海暨南大學教授。之後,任中央大學教授。江南大學創辦,錢穆邀請他兼任中文係主任。一九四九年後,江南大學改製,仍在中央大學。一九五二年,到南開大學。在津五年,再到複旦大學。在這樣一個動亂年代,一位知識分子的生活可謂不易。
女兒李繼芳回憶,她的父親對中山大學感情最深,原可長期任教中大,卻經常另擇院校,除了客觀原因外,“一是愛好山川古跡,奉行真知博聞來自‘行萬裏路,讀萬卷書’之信條,所以對未曾去過之地皆甚向往,尤其是一些曆史及風景名城;二是求購流落在外的舊書古籍,每到一地,總是足跡遍及各書攤、書肆。有價值的碑帖及古書文物是在開封中州大學任教時搜購所得。而應武漢大學之聘,主要原因是當時著名藏書家孫行可也在該校,後來果然通過他買到不少珍貴書籍。就是在戰爭烽火漫天的歲月裏,從廣東、廣西、越南、雲南,又輾轉貴州、湖南、江西、福建等地,在流離顛沛中也沒有忘掉購書的愛好”。
李笠真十足書癡。陳鍾凡曾作《李雁晴君小傳》,羅列李笠治目錄、校勘、群經、諸子、乙部等諸多學術成就,卻未提他是一位藏書大家。瑞安城內流行一句:“東郭有玉海之樓,西門有橫經之室。”“橫經室”即是李笠藏書樓,藏書之豐媲美玉海樓,可見用力之深。李繼芳依然記得:“父親每次假期返裏,總是箱箱櫃櫃,車運船載,家人忙亂,鄰人駐足,其實內無長物,隻有書籍。每逢夏日,則是曬書、補書、序書,翻櫥倒櫃,大動幹戈,家人全部出動,親友也來支援,為時大概半個月左右”。
橫經室築於一九二七年,一九三五年加建,西式主樓三間二層,樓上四室用於藏書,總量計五六萬冊,另有一間藏書畫古玩。這些藏書逃過了抗戰時期敵機的轟炸,卻躲不開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的那一場場運動。溫州淪陷,李笠不惜財力將藏書轉移至鄉下,幸未獲損。但僅一九五六年一年,散佚七千餘冊。第二年,所餘藏書一部分送至玉海樓保管,一部分被當作了廢紙。
李笠一生教書、藏書、愛書、讀書,與書結緣,對讀書深有心得,所著《三訂國學用書撰要》備受推崇。其中談到讀書方法,摘一二共享:“讀書欲成名家,最忌讀節本、刪本書籍。明代士大夫,最好節刪古籍,所以其時學術亦萎靡不振;清代樸學所以大放異彩者,全從煩瑣中得來也。蓋盡無重輕,有用則沙礫盡為至寶。人之性情,各有所近,程才分工,斷難一律;雖有通碩,難預定也。且群經為前哲所重。即其無用者,其名物訓詁,亦可作讀古書之南針。讀《禮記》者,繼極畏其煩瑣,亦宜先行遍讀,然後視其興趣所近,目的所在者,而采擇之。采擇之法,須就原書標誌,非徒全篇,即散句亦宜留意。此讀書之法,不獨《禮記》然也。”“文學之書,不必盡讀。性情所近,甲乙互異;興會所在,父子不傳。或本無意讀詩文,偶睹篇目,遂愜意而朗誦。故亦不能預為刪節,以強人所不好。《古文關鍵》《六朝文絮》等書,雖極簡約,卻非深嗜詞章者所願讀也。故文學書不懼冊子繁多,隻懼書本之簡陋耳。如《古文觀止》《古文釋義》等製義式的文學書,雖卷帙厚薄得當,亦複何用?梁氏政治史類《文獻通考》,目下注雲:‘各人宜因其所嗜,擇類讀之。’讀文學書,獨不可擇類讀之乎?或擇人,或擇篇,亦視讀者所嗜耳。”聽智者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遺憾的是,我等再無此榮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