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第四十三(1 / 3)

列傳第四十三

張韋韓宋辛二李裴

張廷珪,河南濟源人。慷慨有誌尚。第進士,補白水尉。舉製科異等。累遷監察禦史,按劾平直。武後稅天下浮屠錢,營佛祠於白司馬阪,作大象,廷珪諫,以為:“傾四海之財,殫萬民之力,窮山之木為塔,極冶之金為象,然猶有為之法,不足高也。填塞澗穴,覆壓蟲蟻,且巨億計。工員窮窶,驅役為勞,饑渴所致,疾疹方作。又僧尼乞丐自贍,而州縣督輸,星火迫切,鬻賣以充,非浮屠所謂隨喜者。今天下虛竭,蒼生雕弊,謂宜先邊境,實府庫,養人力。”後善之,召見長生殿,賞慰良厚,因是罷役。

會詔市河南河北牛羊、荊益奴婢,置監登、萊,以廣軍資。廷珪上書曰:“今河南牛疫,十不一在,詔雖和市,甚於抑奪。並市則價難準,簡擇則吏求賄,是牛再疫,農重傷也。高原耕地奪為牧所,兩州無複丁田,牛羊踐暴,舉境何賴?荊、益奴婢多國家戶口,奸豪掠買,一入於官,永無免期。南北異宜,至必生疾,此有損無益也。抑聞之,君所恃在民,民所恃在食,食所資在耕,耕所資在牛;牛廢則耕廢,耕廢則食去,食去則民亡,民亡則何恃為君?羊非軍國切要,假令蕃滋,不可射利。”後乃止。

張易之誅,議窮治黨與。廷珪建言:“自古革命,務歸人心,則以刑勝治。今唐曆不移,天地複主,宜以仁化蕩宥。且易之盛時,趨附奔走半天下,盡誅則已暴,罰一二則法不平,宜一切洗貸。”中宗納之。

神龍初,詔白司馬阪複營佛祠,廷珪方奉詔抵河北,道出其所,見營築勞亟,懷不能已,上書切爭,且言:“自中興之初,下詔書,弛不急,斥少監楊務廉,以示中外。今土木複興,不稱前詔;掘壤伐木,浸害生氣。願罷之,以紓窮乏。”帝不省。尋為中書舍人。再遷禮部侍郎。

玄宗開元初,大旱,關中饑,詔求直言。廷珪上疏曰:“古有多難興國,殷憂啟聖,蓋事危則誌銳,情苦則慮深,故能轉禍為福也。景龍、先天間,凶黨構亂,陛下神武,汛掃氛垢,日月所燭,無不濡澤,明明上帝,宜錫介福。而頃陰陽愆候,九穀失稔,關輔尤劇。臣思天意,殆以陛下春秋鼎盛,不崇朝有大功,輕堯、舜而不法,思秦、漢以自高,故昭見咎異,欲日慎一日,永保大和,是皇天於陛下眷顧深矣,陛下得不奉若休旨而寅畏哉!誠願約心削誌,考前王之書,敦素樸之道,登端士,放佞人,屏後宮,減外廄,場無蹴鞠之玩,野絕從禽之樂,促遠境,罷縣戍,矜惠惸獨,蠲薄徭賦,去淫巧,捐珠璧,不見可欲,使心不亂。或謂天戒不足畏,而上帝馮怒,風雨迷錯,荒饉日甚,則無以濟下矣;或謂人窮不足恤,而億兆攜離,愁苦昏墊,則無以奉上矣。斯安危所係,禍福之原,奈何不察?今受命伊始,華夷百姓清耳以聽,刮目以視,冀有聞見,何遽孤其望哉?”

再遷黃門侍郎,監察禦史蔣挺坐法,詔決杖朝堂,廷珪執奏:“禦史有譴,當殺殺之,不可辱也。”士大夫服其知體。

王琚持節巡天兵諸軍,方還,複詔行塞下,議者皆謂將襲回紇,廷珪陳五不可,且言:“中國步多騎少,人齎一石糧,負甲百斤,盛夏長驅,晝夜不休,勞逸相絕,其勢不敵,一也。出軍掩敵,兵不數萬,不可以行,廢農廣饋,饑歲不支,二也。千裏遠襲,其誰不知?賊有斥候,必能預防,三也。狄人獸居磧漠,譬之石田,克而無補,四也。天下無年,當養人息兵,五也。”又請複十道按察使,巡視州縣,帝然納之,因詔陸象先等分使十道。時遣使齎繒錦至石國市犬馬,廷珪曰:“犬馬非土性弗畜,珍禽異獸不育於國,不宜勞遠人致異物,願省無益之故,救必然之急,天下之幸。”

坐漏禁內語,出為沔州刺史。頻徙蘇、宋、魏三州。初,景龍中,宗楚客、紀處訥、武廷秀、韋溫等封戶多在河南、河北,諷朝廷詔兩道蠶產所宜,雖水旱得以蠶折租。廷珪謂:“兩道倚大河,地雄奧,股肱走集,宜得其歡心,安可不恤其患而殫其力?若以桑蠶所宜而加別稅,則隴右羊馬、山南椒漆、山之銅錫鉛鍇、海之蜃蛤魚鹽,水旱皆免,寧獨河南、北外於王度哉?願依貞觀、永徽故事,準令折免。”詔可。在官有威化。入為少府監,封範陽縣男。以太子詹事致仕。卒,贈工部尚書,諡貞穆。

廷珪偉姿儀,善八分書,與李邕友善,及邕躓於仕,屢表薦之,人尚其方介雲。

韋湊,字彥宗,京兆萬年人。祖叔諧,貞觀中為庫部郎中,與弟吏部郎中叔謙、兄主爵郎中季武同省,時號“三列宿”。

湊,永淳初,解褐婺州參軍事。徙資州司兵,觀察使房昶才之,表於朝,遷揚州法曹。州人盂神爽罷仁壽令,豪縱,數犯法,交通貴戚,吏莫敢繩,湊按治,杖殺之,遠近稱伏。入為相王府屬,時姚崇兼府長史,嚐曰:“韋子識遠文詳,吾恨晚得之。”六遷司農少卿。忤宗楚客,出為貝州刺史。

睿宗立,授鴻臚少卿。徙太府,兼通事舍人。時改葬故太子重俊,有詔加諡,又詔雪李多祚等罪,議贈官。湊上言:

王者發號出令,必法大道,善善著,惡惡明也。賞罰所不加,則考行立諡以褒貶之。臣議其君,子議其父,曰“靈”曰“厲”者,不敢以私亂公也。臣伏見故太子與多祚等擁北軍,犯宸居,破扉斬關,兵指黃屋,騎騰紫微,和帝禦玄武門親諭逆順,太子據鞍自若,督眾不止;逆黨悔非,回兵執賊,多祚伏誅,太子乃遁去。明日帝見群臣,涕數行下,曰:“幾不與公等相見”,其為危甚矣!

臣子之禮,過位必趨,蹙路馬芻有誅。昔漢成帝為太子,行不敢絕馳道。秦師免胄過周北門,王孫滿策其必敗。推此,則太子稱兵宮中,為悖已甚。以斬三思父子而嘉之乎,則弄兵討逆以安君父可也;因欲自立,則是為逆,又奚可褒?此時韋氏逆未明,義未絕,於太子母也,子無廢母之理;非中宗命廢之,則又劫父廢母。且君或不君,臣安可不臣?父或不父,子安可不子?晉太子申生諡曰恭,漢太子據諡曰戾,今太子乃諡節閔,臣所未諭。願與議諡者質於禦前,使臣言非耶,甘鼎鑊之誅,申大義示天下。臣言是耶,鹹蒙冰釋,不複異議。如曰未然,奈何使後世亂臣賊子資以為辭?宜易諡以合經禮,多祚等罪雲“免”而不雲“雪”。

帝瞿然,引內閣中,勞曰:“誠如卿言。業已爾,奈何?”對曰:“太子實逆,不可以褒,請質行以示。”時大臣亦重改,唯罷多祚等贈官。

景雲初,作金仙等觀,湊諫,以為:“方農月興功,雖貲出公主,然高直售庸,則農人舍耕取雇,趨末棄本,恐天下有受其饑者。”不聽,湊執爭,以“萬物生育,草木昆蚑傷伐甚多,非仁聖本意”。帝詔外詳議。中書令崔湜、侍中岑羲曰:“公敢是耶?”湊曰:“食厚祿,死不敢顧,況聖世必無死乎?”朝廷為減費萬計。出為陝、汝、岐三州刺史。

開元初,欲建碑靖陵,湊以古園陵不立碑,又雲旱不可興工,諫而止。遷將作大匠。詔複孝敬皇帝廟號義宗,湊諫曰:“傳雲:‘必也正名。’禮:祖有功,宗有德,其廟百世不毀。商有三宗,周宗武王,漢文帝為太宗,武帝為世宗。曆代稱宗者,皆方製海內,德澤可尊,列於昭穆,是謂不毀。孝敬皇帝未嚐南麵,且別立寢廟,無稱宗之義。”遂罷。

遷右衛大將軍,玄宗謂曰:“故事,諸衛大將軍與尚書更為之,近時職輕,故用卿以重此官,其毋辭!”尋徙河南尹,封彭城郡公。會洛陽主薄王鈞以賕抵死,詔曰:“兩台禦史、河南尹縱吏侵漁,《春秋》重責帥,其出湊曹州刺史,侍禦史張洽通州司馬。”久之,遷太原尹,兼北都軍器監,邊備修舉,詔賜時服勞勉之。及病,遣上醫臨治。卒,年六十五,贈幽州都督,諡曰文。子見素。

見素,子會微,質性仁厚。及進士第,授相王府參軍,襲父爵,擢累諫議大夫。天寶五載,為江西、山南、黔中、嶺南道黜陟使,繩糾吏治,所至震畏。遷文部侍郎,平判皆誦於口,銓敘平允,官有頠求,輒下意聽納,人多德之。

十三載,玄宗苦雨潦,閱六旬,謂宰相非其人,罷左相陳希烈,詔楊國忠審擇大臣。時吉溫得幸,帝欲用之。溫為安祿山所厚,國忠懼其進,沮止之。謀於中書舍人竇華、宋昱,皆以見素安雅易製,國忠入白帝,帝亦以相王府屬,有舊恩,遂拜武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院學士,知門下省事。

明年,祿山表請蕃將三十二人代漢將,帝許之,見素不悅,謂國忠曰:“祿山反狀暴天下,今又以蕃代漢,難將作矣。”國忠不應,見素曰:“知禍之牙不能防,見禍之形不能製,焉用彼相?明日當懇論之。”既入,帝迎諭曰:“卿等有疑祿山意耶?”國忠、見素趨下,流涕具陳祿山反明甚,詔複位,因以祿山表置帝前乃出。帝令中官袁思藝傳詔曰:“此姑忍,朕徐圖之。”由是奉詔。然每進見,未嚐不為帝言之,帝不入其語。未幾,祿山反,從帝入蜀。陳玄禮之殺國忠也,兵傷其首,眾傳聲曰:“毋害韋公父子!”獲免。帝令壽王賜藥傅創。次巴西,詔兼左相,封豳國公。

肅宗立,與房琯、崔渙持節奉傳國璽及冊,宣揚製命,帝曰:“太子仁孝,去十三載已有傳位意,屬方水旱,左右勸我且須豐年。今帝受命,朕如釋負矣。煩卿等遠去,善輔導之。”見素涕泣拜辭,又命見素子諤及中書舍人賈至為冊使判官,謁見肅宗於順化郡。肅宗聞琯名且舊,虛懷待之;以見素嚐附國忠,禮遇獨減。

是歲十月丙申,有星犯昴,見素言於帝曰:“昴者,胡也。天道謫見,所應在人,祿山將死矣。”帝曰:“日月可知乎?”見素曰:“福應在德,禍應在刑。昴金忌火,行當火位,昴之昏中,乃其時也。既死其月,亦死其日。明年正月申寅,祿山其殪乎!”帝曰:“賊何等死?”答曰:“五行之說,子者視妻所生。昴犯以丙申。金,木之妃也;木,火之母也。丙火為金,子申亦金也。二金本同末異,還以相克,賊殆為子與首亂者更相屠戮乎!”及祿山死,日月皆驗。

明年三月至鳳翔,拜尚書右仆射,罷知政事。初,行在所承喪亂後,兵吏三銓簿領煬散,選部文符偽濫,帝欲廣懷士心,至者一切補官,不加檢複。見素奏宜明條綱以為持久,帝未及從。既還都,選者猥集,補署無所,日訴於朝,乃追行其言。會郭子儀亦為仆射,徙見素太子太師,詔至蜀郡奉迎太上皇。以功食實封三百戶。上元初,以疾求致仕,許之,詔朝朔望。寶應元年卒,年七十六,贈司徒,諡忠貞。子諤。

讚曰:楊國忠本與安祿山爭寵,故捕吉溫以激其亂,陰儲蜀貲,待天子之出,則己與韋見素流涕爭祿山反狀,將信所言,以久其權。見素能言祿山反,不能言所以反,是佐國忠敗王室也,玄宗不悟,仍相之。卒為後帝所薄,然猶完其要領,幸矣。謂見素為前知,果非也。

諤曆京兆府司錄參軍。國忠之死,軍聚不解,陳玄禮請殺貴妃以安眾,帝意猶豫,諤諫曰:“臣聞以計勝色者昌,以色勝計者亡。今宗廟震驚,陛下棄神器,奔草莽,惟割恩以安社稷。”因叩頭流血。帝寤,賜妃死,軍乃大悅。擢諤禦史中丞,為置頓使。乘輿將行,或曰:“國忠死,不可往蜀,請之河、隴”,或請幸太原、朔方、涼州,或曰如京師,雜然不一。帝心向蜀,未能言。諤曰:“今兵少,不能捍賊,還京非萬全計,不如至扶風,徐圖去就。”帝問於眾,眾然之,遂至扶風,乃決西幸。後終給事中。

顗,字周仁,諤弟益之子。蚤孤,事姊恭順。及長,身不衣帛。通陰陽象緯,博知山川風俗,論議曲據。以門調補千牛備身。自鄠尉判入等,授萬年尉。曆禦史、補闕,與李約、李正辭更進諷諫,數移大事。裴垍、韋貫之、李絳、崔群、蕭俯皆布衣舊,繼為宰相,朝廷典章多所谘逮,嚐曰:“吾儕五人,智不及一韋公。”長慶初為大理少卿。累遷給事中。敬宗立,授禦史中丞,為戶部侍郎,徙吏部。卒,贈禮部尚書。

所著《易縕解》,推演終始,有深誼。既喜接士,後出莫不造門。而李逢吉方結黨與,擅國政,頗傅會之,素議遂衰。然節儉自居,天下推其尚雲。

知人,字行哲,叔謙子。弱而好古。以國子舉授校書郎。高宗時,擢州參軍八人為中台郎,知人自荊府兵曹遷司庫員外郎,兼判司戎大夫事。未幾卒。子維、繩。

維,字文紀。進士對策高第,擢武功主簿。督役乾陵,會歲饑,均力勸功,人不知勞。坐徐敬業親,貶五泉主簿。徙內江令,教民耕桑,縣為刻頌。遷戶部郎中,善裁剖,時員外宋之問善詩,故時稱“戶部二妙”。終太子右庶子。

繩,長文辭。撫養宗屬孤幼無異情。舉孝廉,以母老不肯仕。逾二十年,乃曆長安尉,威行京師。擢監察禦史,更泗、涇、鄜三州刺史。天寶初,入為秘書少監,玄宗尚文,視其職如尚書丞、郎。繩刊是圖簡,以善職稱。終陳王傅。

虛心,字無逸,維子。舉孝廉。遷大理丞、侍禦史。神龍中,按大獄,仆射竇懷貞、侍中劉幽求有所輕重,虛心據正不橈。景龍中,屬羌叛,既禽捕,有詔悉誅,虛心惟論酋長死,原活其餘。遷禦史中丞。曆荊、潞、揚三大都督府長史。荊州有鄉豪,負勢幹法,虛心籍其訾入之官。以廬江多盜,遂縣舒城,盜賊為衰。入為工部尚書、東京留守。累封南皮郡子卒,贈揚州大都督,諡曰正。弟虛舟,曆洪、魏二州刺史,有治名。入為刑部侍郎。

初,維為郎,蒔柳於廷,及虛心兄弟居郎省,對之輒斂容。自叔謙後,至郎中者數人,世號“郎官家”。

韓思複,字紹出,京兆長安人。祖倫,貞觀中曆左衛率,封長山縣男。思複少孤,年十歲,母為語父亡狀,感咽幾絕,故倫特愛之,嚐曰:“此兒必大吾宗。”然家富有,金玉、車馬、玩好未嚐省。篤學,舉秀才高第,襲祖封。永淳中,家益窶,歲饑,京兆杜瑾者,以百綾餉思複,思複方並日食,而綾完封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