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戰鬥(2)(1 / 2)

可是這歡快絢爛,並沒折射進他的生活中。莫奈搬到了維特依,發現這裏可以俯瞰河灣,樹木又蔥蘢,然而對卡米耶的身體並無好處。他畫得極快,許多畫尚未完工就拋售了——是著實的未完工,而非大眾挑剔的“根本沒畫完嘛”——買家有同樣出席印象派畫展的卡耶博特,有喬治·德貝裏約大夫。他跟這位大夫關係不錯,所以聊得上天:他承認,即便他總把賣畫所得的錢換成藥品,卡米耶的病勢依然不妙。那時,他窮困到這地步——他給馬奈和丟朗-呂厄寫信說:

“冬天來臨,日子越來越艱難,找一個蘇買個麵包都不容易。你看到了,我對未來依然有信心,但現在是痛苦的……如果能找到一個錢包裏有20法郎,我就會很高興了。”

1878年入秋之後,莫奈不敢離開維特依。那段時間,除了維特依村,他別無可畫。生活的窘迫,心情的抑鬱,讓他開始減少五彩斑斕的濃顏料。他開始更多用褐色和綠色這些廉價且易吸收光線的冷色調,讓畫麵和他的心緒一樣陰暗。1879年初,他畫了《維特依教堂》,雪天背景,他畫下了無數白色、淡紫色、灰色。

1879年9月5日,卡米耶死去,時年32歲。有許多傳說相信,當時莫奈已經和艾裏絲·霍舍戴生了情愫。但這種傳說,很難解釋之後的事。

另一個值得提起的例子:三年之後,1882年11月,在倫敦春風得意的雅姆·蒂索,也遭遇了情人兼模特死去的故事。當他的情人凱特琳·牛頓以28歲死於肺結核後,蒂索陷入恐怖的絕望與思念中。他無法接受她的離開。他在她棺木旁枯坐四天之久,沒人知道那四天裏,他與死去的愛人說了些什麼。他拒絕再住在那所房子裏,一星期後就把房子賣掉,倉皇離開他安身立命、飛黃騰達的倫敦,逃回巴黎。

莫奈後來,如此描述:

“那天,我發現自己珍愛的女人死了。我很驚詫。她的眼睛機械地注視著悲劇的時光;屍體的腐化開始了,她的臉開始變色:藍色、黃色、灰色……很自然的,好像是希望我重現她最後一個形象:這即將永遠離開我的形象。”

他找到畫筆和畫板,看著死去的心愛之人,開始繪畫。他用了藍色、淡紫色、玫瑰色和白色,漂浮不定的筆觸,描繪了死去的卡米耶。《卡米耶在殮床上》與四年前的《散步,持陽傘的女人》,構成了美術史上最殘忍的對比:當年的明媚陽光、流雲浮動、芳草鮮美和裙擺飛揚,與此時的秋寒淒悲、青紫綠灰,其生也媚,其死也寂。

莫奈當時在想什麼,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習慣了用畫筆不帶感情地記錄眼前所見的一切,但在他所畫妻子生與死的比照裏,你仍能看出他的感情來。或者是季節的關係,或者是窮愁潦倒所致:1879年的莫奈正經曆人生寒秋,一切都在將他的畫向著清寒的方向推去。莫奈認為,卡米耶的遺骸色彩,“甚至在提示我該怎麼畫……有些色彩讓人顫抖與震驚……”

而他所經曆的一切,也正降臨在印象派之上。

3、分裂

1879年,第四次印象派畫展在歌劇院大街28號,參展畫家15人。為了讓畫展看著像回事,畢沙羅貢獻了38幅,莫奈29幅,德加25幅。妙在這一年,參展的女畫家,終於不再隻有“印象派唯一的女士莫裏索”了:瑪麗·卡薩特出場,參加了這次展覽。

展覽挺成功:雖然媒體還是照例嘲諷有加,但段子總有用完之時,而大眾,經曆了若幹次洗禮後,已經多少明白怎麼看印象派了。5月11日閉幕時,除了開支,淨剩超過6000法郎,每個參加者分了439法郎,丟朗-呂厄大喜過望,發行了一本冊子,為莫奈、西斯萊、畢沙羅、雷諾阿、莫裏索們寫了傳記,儼然“這批年輕人已經是當代名家啦”的意思:

“他們的藝術被普遍接受的日子,快要到啦!”

大眾並不那麼冥頑不靈。他們開始明白:不能把鼻子貼到印象派畫作前,去挑剔翎毛。隻需要後退幾步,那些神秘的、雜亂的、細碎的色塊,會忽然間各得其所,在眼前複活。創造出這一顏色的奇跡,把畫家親眼所見——也就是勒魯瓦諷刺過的“印象”傳遞給世界,這就是印象派的目標。

可是陰影已經到來了:第四次印象派展,塞尚、雷諾阿和西斯萊都沒來。實際上,1874年被命名為“印象派”的這批天才,到1877年已經顯出人各有誌來。德加開始熱愛畫室內景,塞尚搬回了故鄉,雷諾阿窮愁多年後,1879年時來運轉。他的《夏潘帝雅夫人和她的孩子們》,在沙龍中終於獲得成功,而且他遇見了貴人:外交家兼銀行家保羅·伯納德,對他甚有好感,常拉雷諾阿去自家海邊別墅做客。實際上,第四次畫展上,參展畫家們自稱“獨立派畫家”,而非“印象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