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頭的小妹都年紀小,洋蔥最喜歡和她們說話,說海南話,多數內容黎靜和淘氣都聽不懂,黎靜是移民來的,淘氣雖然生在島上,卻一直沒有學會說海南話。
洋蔥給每一個人都要一份生薑水,說是可以祛風。洗頭小妹的手勁很大,輕易地將黎靜的頭發分開,將生薑汁抹到了頭皮上。那是一種特殊的體驗,一開始是熱,像溫水的水,並不灼人,又或者讓黎靜想起母親的哪句話,暖暖的。隻一會兒這熱乎勁兒便轉成辣,竟然像一種很熱鬧的音樂。
淘氣一個勁兒地說,媽呀,怎麼花錢來買罪受。洋蔥最喜歡,說真舒服。又問黎靜說:姐姐覺得如何?
黎靜說,覺得像在聽一個很亂的音樂一樣,有些吵。
門是掩著的,倒也並不吵。黎靜說的吵是內心裏生出來的,最近這些天,不論是發燙的食物還是流水的聲音,包括現在頭皮上熱乎乎的感覺,她都會聯想到爭吵。
離婚吧。這是她甩給自己男人林非凡的最後一句話,然後就扛了拉杆箱離開了家。
那個女人的模樣呢,像生薑水一樣地刺激了她的頭腦的女人長什麼模樣。這些天,她總覺得自己的記憶受了潮,有一塊類似於鏡麵似的腦細胞模糊了,無論如何也不顯示那個女人的模樣。
那天黎靜有些泄氣,湯師傅的母親突然病了,急診,重症監護。接了電話,湯便停車,話也說不大清楚了,一味地著急,隻說了一句,我要馬上回海口,便站在路邊截出租車。一車的客人呢,又是最後一天的行程了。好在黎靜活泛,馬上想到三亞的朋友蔡小鬆。
客人們倒也不苛刻,聽說司機的母親病危,馬上安靜了下來。接下來,蔡小鬆像是個瘋子,本來是一天的行程,他半天就跑完了。客人們買了東西,還在車上唱了歌,還是比往常早了半天。正是陽光毒辣的七月,淘氣跟了團去北方,洋蔥的手機一直通著,卻沒有接聽。直到晚上的時候,才回過來一條短信,在旅遊局的短訓班當老師呢,涉外導遊的口語老師。
收到短信的時候,黎靜已經躺在了旅館的床上,她的手腕受了傷,血流了不少,隱約地疼痛。住在家門口附近的旅館裏,於她,有生還是頭一遭。隔壁的房間裏先是電視機的聲音,接下來是女人的哭泣聲,再然後便是一場熱烈的床事。
黎靜將窗子打開了一半,隔著紗窗看自己住的小區,看到了六樓的自己家的陽台,她的粉色的胸罩被風吹起來,又吹起來。飄,黎靜突然就想到這樣一個詞,從下午到晚上,她整個人的磁場完全消失了,身體飄浮著,像被風吹到了半空中,像那隻在風中搖擺的胸罩。
床上的女孩也就是淘氣的年紀,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連衣服也不穿,就那樣躺在那裏,看著黎靜。
黎靜無數次地看過雜誌上這類故事,就像是一個喜歡孩子的女人,從不會想到自己的肚子大了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那一刻,她覺得整個世界沙化了,一瞬間,她抓起鞋櫃上兒子的作業本扔向了林非凡。那作業本沙粒一樣散在了半空中,還有林非凡的臉,也在一瞬間被作業本遮住,作業本散開的同時,林非凡像是大雨淋濕的鏡子裏的人一樣,軟綿而變形。
黎靜是在半個小時以後,才發現自己在大街上。
一個熟悉的朋友叫她的名字,她才發現自己沒有穿外套,而且穿著兩隻尺寸異常的涼拖鞋,一隻是她自己的,一隻是林非凡的。
這是海府一橫路和白龍南路交叉口,騎著馬路的樓上有一個巨大的電子屏幕正在轉播一場讓人雀躍的足球賽,這讓她的尷尬少了許多。
有許多路人都沒有注意到她的衣衫不整和拖鞋。
一輛消防車拉著警報從十字路口左轉著奔白龍路上去了,黎靜摸了一把自己的頭發,竟然出了一頭的汗。
她決定到旁邊新開的小鎮快捷酒店去洗一個澡,然後睡一會兒,給那對狗男女一些時間收拾殘局。
狗男女,這個詞語也是從影視劇裏第一次進入黎靜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