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頭處,顏子謙迎風而立,悠然地吹著手中的白岫玉蕭。
子之湯兮,宛丘之上兮。
洵有情兮,而無望兮。
坎其擊鼓,宛丘之下。
無冬無夏,值其鷺羽。
坎其擊缶,宛丘之道。
無冬無夏,值其鷺翿。
“三弟,竟然有如此雅興?”身穿明光鎧的童飛笑盈盈地走來,走到顏子謙的身後,突然鐵青著臉,在他的耳邊說道:“我已經說過,不許隨便踏上城樓。”
簫聲戛然而止,顏子謙收起玉簫,淺笑著回頭麵對童飛。“大哥,小弟我就喜歡站在城頭,俯瞰天下。”他邊說邊展開雙臂,清風吹起他的蘭色袖衫,打在童飛的身上。
童飛狠狠地甩開了顏子謙的長袖,“好了,看完就給我下去!”
顏子謙側歪著頭,笑吟吟地背手而去,似乎滿不在乎。
如此,童飛才壓下心中的怒氣,按劍而立,目送著顏子謙離去的身影。顏子謙還沒走幾步,就被童飛叫住了。“三弟!”
“大哥,是不是舍不得三弟?”顏子謙趁機調侃童飛。
童飛被顏子謙的話氣得臉都綠了,連忙撇清。“不要胡說,是二弟有信給你。”說完,他就命令身旁的士兵把信交到顏子謙的手裏。顏子謙接過信,把它放在日光下,隱約看到信封中有一枚錢幣。他滿意地笑了,把信藏在懷裏,揚手而去。
童飛無奈地搖著頭,心裏暗暗發誓,不會再當他們兄弟倆的信鴿。
丹陶已經被禁足一年有餘。因為一個小小的過錯,竟然讓自己的兄長勃然大怒,丹陶怎麼想也想不明白。或許當時甯武正在氣頭上,所以一開始丹陶並不在意,隻要幾天後,送個玩意,哄哄騙騙,生再大的氣也會有氣消的時候。隻是聽說綺羅被母妃要去了,不會再回昊王府,丹陶心裏難免落寞,便無心思執拗。眼看這兄長仍四處走動,毫無退卻之心,心念著母妃究竟有沒有勸說兄長,丹陶的內心倍受煎熬。她清楚地記得綺羅當日所說的話:
“我會阻止他,即使要我賠上性命。”
可是僅憑她一個勢孤力弱的女子,又能做點什麼?不行,即使勢孤力弱,也要拚死力諫!
今夜,丹陶主動邀請兄長,請了雅廚,兄妹倆一起吃頓家常便飯。雅廚來自民間,民間菜色多變,菜名也別致:龍須白玉,踏雪尋梅,碧血黃沙,翠柳紅梅,螞蟻上樹,月映瑪瑙,苦鳳憐鸞,金聲玉振,步步高升,金錢滿地,丹鳳朝陽……菜為平常菜,而雅名可餐。昊王細聽各色名堂,頓覺美味無窮,胃口大開,把幾路藩王拒絕起事的惱事拋諸腦後。
丹陶小心地伺候著,希望能營造一個愉悅的氣氛,好讓自己有勇氣開口。“哥,小妹有事相求。”
昊王命侍女傾酒一杯,細酌幾口,嘴角上揚,“是不是戲班的事情?哥心裏有數,答應你的事決不食言。”
“嗯……那個,哥,綺羅姐姐在宮裏過得好嗎?”
“最近忙於政事,還沒有進宮去給母妃請安,下一次進宮我幫你看看,不就是一個使喚丫頭嗎?”昊王還以為是什麼要緊的事,原來是想打聽一個奴婢的消息,不禁心中有些不耐煩。
丹陶咽了咽,內心不停地鼓動著懦弱的自己,“哥,你是怎麼看待姐姐的父親?”
“誰?”
“薄王。”
昊王一聽到“薄王”兩字,眉頭一蹙,刻意輕描淡寫地說道:“密謀造反,人人得而誅之,隻是皇兄仁慈,才赦免其族人,你的綺羅姐姐才能苟活到現在。”
“哥,你既然明白,那為何還要走跟薄王一樣的路!”激動的丹陶站了起來,俯看著仍然淡定自若的昊王。
昊王緊握著手中的夜光杯,厲眼看著丹陶:“禁足一年了,你還是如此地執迷不悟!你以為請母妃出來,就能阻止我的計劃嗎?” 他拍案而起,掐著丹陶的下巴,“我告訴你,這是我和母妃多年的夙願,那個皇位本來就屬於我的,韓澈憑什麼奪走我的東西!”
“根本就沒有人搶你的皇位,皇兄接位是先帝的遺願,執迷不悟的人是你!”
“哼!”昊王狠狠地甩開丹陶的下巴,怒氣衝衝地坐下,連喝三杯,試圖平伏自己的情緒,“明日上朝我會向皇兄提議,讓我們肅慎與叔瓚聯姻,你好好準備。明日戲班就會進府,或許是最後一次,你約一些要好的姊妹陪你看吧。”說完便拂袖離去。
“哥——”
下朝後,韓澈徑直地走到於皇後的蓬蓮宮,讓蓬蓮宮裏的人措手不及。宮人們趕緊於皇後梳妝打點,雖則有點手忙腳亂,仍忙得開心。陛下一下朝,就往蓬蓮宮奔去,準有好事,或許是於皇後終於得到陛下的恩寵。如此一來,連帶著宮人都能沾點光,因此宮人們無不興喜不已。於心妍是太皇太後於氏的侄孫女。當年為了給病危的太皇太後衝喜,隻有五歲的於心妍就嫁給比他年長十五歲的韓澈,母儀天下,盡管她還是一個不經世事的孩子。
坐在梨花木妝台的於皇後,一頭烏發柔順地垂落在玉肩上,溜溜的眼睛凝視著鏡中的自己,乖巧地讓侍女玉桂裝扮自己。
“玉桂,你說皇帝哥哥會喜歡我今天帶的這個簪子嗎?”她指著玉桂手中的點翠羊脂白雲簪。
玉桂微笑著綰起於皇後的烏發,靈巧地將烏發鬟結盤疊成髻,然後把玉簪在於皇後的發髻上比劃比劃,尋找最佳的安插位置。
此時,韓澈已經踏入寢室,命左右退下,隻留下貼身的圖安和還在為於皇後梳妝的玉桂。
於皇後在銅鏡中看見站在自己身後的韓澈,又驚又喜。可憐玉桂被韓澈的帝威所震懾,嚇得把點翠羊脂白玉簪掉在地上。
“啊。”聽見玉碎聲的於皇後憐惜地低頭看著斷簪,小心地把斷簪撿起。而壞了事的玉桂早已伏倒在地,顫抖著身子求饒。
韓澈揮手示意玉桂和圖安退下:“下去吧。”玉桂驚魂未定,隻能讓圖安攙走。
於皇後傻傻地看著斷簪,嘴裏念著:“斷了,斷了。”
韓澈半蹲在於皇後麵前,安撫著失神的於皇後:“心兒,明日皇帝哥哥送你一股新簪子,保證比這股更精致。”一邊說,一邊嚐試拿走於皇後手中的斷簪。可是於皇後緊握著斷簪,銳利的斷麵劃破了玉皇後那雙柔嫩的小手,鮮血從她的指間滲出。
“這是舅舅進宮的時候交給我的,他說,是娘的遺物。”
“那……皇帝哥哥去命最好的宮匠把它修好,然後還給心兒,行嗎?”
於皇後抬頭看著韓澈,破涕為笑,“真的?”
韓澈點了點頭,黑眸中的萬仞重山已成千涓流水。“嗯。那麼,心兒,可以再給皇帝哥哥笑一個嗎?”他輕撫著於皇後的嘴角,用手背拭去於皇後臉上的淚痕。
於皇後撒嬌地用臉蛋往韓澈的手上磨蹭,“皇帝哥哥已經很久沒有來蓬蓮宮了。”
“嗯,算起來還真的有些日子。”韓澈牽著於皇後的手,走到窗前的梨花木榻前,自得地坐著,拍著大腿,示意讓她像以前一樣,坐在他的腿上,靠在他的懷裏。然而於皇後拉著他的手,靜靜地佇立,“桑蒲姑姑說心兒已經長大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要有點規矩。”
韓澈苦笑著,漸而大笑起來,“剛才是誰在我手心蹭著自己的小臉蛋?”他玩味地端詳著於皇後由羞答不自然變成鼓腮生悶氣,不禁大笑起來。接著,他雙手抱起心兒,強製她坐在自己的懷裏。於皇後在韓澈的懷裏掙紮著,可是卻逃不過韓澈的手心,在韓澈的懷裏鼓搗了一會兒,就被韓澈征服了,乖乖地坐好,腰板卻挺得直直的。
“如果皇帝哥哥不在心兒身邊,你會照顧好自己嗎?”韓澈在於皇後的耳邊鄭重地說著,一種無形的壓力透進於皇後的心裏。
雖然不知道韓澈為何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但是於皇後隻管點頭,因為她堅信,她的皇帝哥哥會保護她。
“下月初三是先太皇太後的忌辰,心兒可不可以代替皇帝哥哥去祖陵祭奠一下皇祖母?”
“皇帝哥哥不去嗎?”心兒回頭看著韓澈,隻見韓澈的視線停留在遠處,若有所思地回答她:“嗯,皇帝哥哥有事要辦,不能親自前往。”
心兒疑惑地看著韓澈,腦海裏閃過桑蒲給她說過的話:
“無論陛下說什麼,皇後娘娘隻管應諾就是了。”
“嗯,心兒會轉告皇祖母的,讓她不生你的氣。”說完,粲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