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人欠了李遠之家很多錢,現在卻死了。
那人是李父生前的一個朋友,叫陳藝,陳家信佛,有個規矩,就是一個人若不還清生前的債務是不可以安葬的,據李遠之所知,佛教裏應該沒有這個規矩。
陳藝生前命很不好,有病,具體什麼病,李遠之也不清楚,可能是糖尿病、可能是高血壓、也可能是高血脂,據說還有胃病,但李遠之懷疑是胃癌。每次他給陳藝送錢過去的時候,總會看見他坐在一片檀香霧氣中,攥著一把白色的藥片,放在嘴裏嚼,表情相當窮凶惡極,像在吸毒。
葬禮上,李太後一身素色衣衫,苦大仇深地看著躺在門板上的陳藝,主持葬禮的俞大爺問陳藝的親屬:“陳先生生前虧欠過別人財物嗎?”隻有得到否定的回答,他才能繼續為死者誦經。
陳家的親戚轉頭,看向李太後,溝壑縱橫的老臉滿是愁苦,陳藝的病早就耗盡了家財,哪裏還有錢來償還,但是不還錢,死人就不能入土安葬,真是糟心。
情急之下,那位陳家的親戚轉身進屋,翻箱倒櫃,劈裏啪啦一陣響,出來遞給李太後一塊青白玉章,一輛早該送到博物館裏的鳳凰牌28寸自行車,要求抵債。
李太後很為難,打電話給李遠之,商量該怎麼辦。
李太後說:“遠之,你說我要老舊的自行車做什麼呢?”
李遠之說:“留著自己騎唄!”
李太後說:“我有汽車,哪裏用得著自行車!”
李遠之說:“那就不要唄!”
李太後說:“可是……我又很想要……”
李遠之說:“你要它做什麼?”
李太後說:“留著自己騎唄!”
下午,天色陰沉下來,陳藝的墓碑封上之後,李太後興衝衝地給李遠之打電話::“遠之,我決定了,要把那輛自行車留下來送給你!等會兒我給你送到老宅去。”
李遠之嚇了一跳:“我要它做什麼?”
“等開學後,可以騎著去上課啊,你們學校那麼遠。”
“我開車就可以了。”李遠之現在住的地方是李家在上方山下的老宅,離學校30分鍾的路程,並不算遠。
“汽車耗油,自行車多好,綠色清潔,環保無汙染,還能鍛煉身體,約會女同學時,你背著她,她摟著你的腰,穿過鬱鬱蔥蔥的杏林大道,跨上千米長的羅湖大橋,再繞過老宅後麵的上方山,多浪漫……”
李遠之聽得一頭汗:“可是,媽,你確定那輛自行車各項功能還完好?”
李太後轉頭,瞅了一眼牆角由兩個圓和一個三角形組成的自行車車體,無刹車,無鈴鐺,無牌照……唯一能處理這輛車的方法大概就是賣給廢品收購站……
十年前,李遠之剛學會騎車,一心想要一輛又黑又酷的鳳凰牌自行車的,但是家裏已經有了一輛粉色的女式自行車,所以這個願望便被無限擱置了。李遠之每天騎著小粉紅在一堆黑色炫酷的車隊裏,覺得相當丟臉,經過一哭二鬧三上吊,李遠之纏著父親最終把小粉紅改頭換麵,塗成了小黑,同時用紅漆在前車杠上畫了一隻鳥不像鳥,雞不像雞的鳳凰,山寨鳳凰牌自行車被獨創了出來。
幾年後,這輛車車的最終歸宿也是廢品收購站……
傍晚,天空飄起了小雨,雨絲綿密,霧一樣籠罩著整個城市,李遠之從學校圖書館出來,驅車去城西太後的住處吃晚飯,菜色是糖醋小排骨,白灼蝦,椒鹽茄子,冬瓜鯽魚湯,都是他喜歡的。
“什麼東西?”李遠之擦著嘴巴,接過太後親扔過來的東西。
“你陳叔抵債的玉章!”李太後見他對著壁燈仔細端詳,說:“上麵沒字,值不了幾個錢,你拿去玩吧。”
玉章四四方方的,通體瑩白,中間泛著兩圈青綠色,像個轉輪,燈光照射下,波光流動,瑩瑩惑惑。
“要是覺得單調,拿給你小叔,讓他給你刻些字。”
“嗯。”李遠之輕輕應了一聲,潛意識裏他並沒有打算刻字,總覺得若是刻字,這玉章就毀了。
“對了,遠之,下午我回來烤了一些餅幹,加了核桃仁,你帶些回去當明天的早飯。”李太後把裝好的餅幹袋遞給他,“還有,明天中元節,早點起來,陪我去菜場買菜。”
“要去接爺爺和小叔嗎?”李遠之臉色有些難看,他們家有個古怪的習慣,中秋節,春節這兩個合家團圓的節日不回老宅過,倒是每年農曆七月十五的鬼節,無論人在哪裏,一定要回老宅團聚。
“不用,你小叔會直接帶你爺爺過去。”李太後的語氣淡淡的,又叮囑了幾句,才把人趕走。
外麵的雨已經變大,李遠之驅車回到老宅,開門,一股潮濕的熱氣撲麵而來,讓人有些喘不過氣,忙打開空調,按了除濕的功能鍵,一冷一熱的刺激下,他立刻打了一串的噴嚏,停下來時,頓覺整個人都不好了,心想,怕是要感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