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心滿意足地啃著,晃眼袍子的一張碩大的臉湊近了過來,立刻歎了口氣,我抱著點心壁一個沒抓緊,被吹得掉到碟子邊沿,跌了個跟頭。
晃眼袍子搖頭晃腦地說:“呔,看他此時的境況,著實可歎啊。”
吹了我個跟頭,還假惺惺地歎氣,我不喜此人。
墨藍袍子第一回來時也歎了口氣,沒說什麼,搖頭走了。
這些人來來去去的,他卻一直在小院裏麵。我從沒有見他出去過。我覺得他挺奇怪。他有時候坐在桌邊看書,有一回他將書放在了桌上,我爬到他的書麵上去溜達了一下,他將我連著書平著舉去來,近處地瞧著我又笑了笑。我覺得他笑得確實很好看,短時期內我想我可能都吃不膩他給我的點心。
我不知道和他在這個院子裏住了多久。總之庭院裏的草都枯黃了,到處都是礙事的樹葉。
那天我又到院子裏去消食,爬到了池塘邊。哪料到一陣風吹來,竟將我吹到了池塘內。我一邊劃水一邊向池沿掙紮,水中冒出一隻魚的血盆大口,將我忽地包住。
一片漆黑。
以後他桌子上的點心,不知會便宜哪個。
我蹲在一根老樹杈上,抖了抖我漆黑的毛。
樹下的那個書生還沒有走,他掌心托著幾塊吃食的碎屑,想引我去他手上啄。我撲扇了一下我的翅膀,伸長脖子啞啞啼了一聲。
老子這麼壯碩的身子骨,又不是家雀,怎麼會吃人手裏的東西。
那書生卻依然站著。
樹下掃落葉的小和尚說,“施主,你別再站了。這隻老鴰在這棵樹上住了幾年,從來沒人喂過,不吃人手裏的東西。屋簷下那幾隻家雀倒聽話,跟人很熟。”
那書生終於收回手道:“是麼。”將手下的碎屑灑到樹下。
我並不是不給他麵子,不吃他的東西,隻是他的手掌估計承受不住我的身子骨。我撲扇翅膀飛落地麵,蹲到他身旁,啄了一口碎屑。
抬頭看見他含笑瞅著我。
我在這個小廟後門前的老樹上已經住了很久。
我本來是在另一個山頭上住著,但那一天刮風打雷雨,我住的樹被吹倒,我的爹娘兄弟各飛東西,我起初搬到一戶人家門前的樹上住著,每天早上還到他們屋脊上叫一叫,提點他們時辰。但那家的婆娘非說我不吉利,用竹竿搗掉了我的窩,還用石頭招呼我。我陸續又換了幾個地兒,總不被人待見。最後不得以飛到這個小廟後的樹上,連夜搭了個窩,第二天小和尚來門外掃地,看著我喊:“師父,樹上來了個老鴰。”
老和尚從後門裏探出半個身子仰頭看了看我,道:“阿彌陀佛,有禽鳥來棲乃是一件好事,讓它住著罷。”
和尚廟裏清湯寡水的常年吃素,我愛葷。不過這個山頭上野味很多,很容易抓。我每天蹲在樹上,小和尚被老和尚罰抄經文,小和尚抱怨大和尚欺負他,我全知道。
我啄完地上的碎屑,又飛回樹杈上。從這天起,他每天都來瞧我,都灑滿地的吃食給我。
我聽見小和尚問老和尚:“師父師父,那位施主每天來無影去無蹤的,也不知道住在哪裏,不會是鬼吧。”
老和尚說:“阿彌陀佛,那位施主氣度非凡,絕不是鬼魅。出家人切記莫要亂猜疑。”
我又聽見小和尚問老和尚:“師父師父,那位施主每天都來看老鴰,這是為什麼?”
老和尚說:“阿彌陀佛,世間事本來都是一場塵緣,因果恐怕隻有自己曉得。”
他每天都來,晴天來,陰天來,刮風來,下雨來,下雪也來。後來我見他來就蹲在矮樹杈上,他有時候幫小和尚掃落葉,有時候教小和尚寫字,有時候拿著書看。但他大多都在樹下站著坐著,時常和我說說話。他說這山上景色挺好,山下的集市很熱鬧,集市裏今天出了這件事,集市裏明天出了那件事,他說的都是人的事情,但我都能聽得懂,我就聽著。
小和尚漸漸和他很熟,專門給他備了個凳兒,他一來就拿出來給他坐。
老和尚也常常在樹下和他拿圓圓的黑白石子兒擺著玩。我就蹲在樹杈上,有時候叫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