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床上翻了個身,向他道:“我這些年,到今天才喝到痛快的酒。”
他嗯了一聲,繼續睡了。
第二日我醒來,客房中空空如也,趙衡卻蹤影不見。
樓下掌櫃的說,並沒有看到那位公子出去,連房錢也還沒結。
但他卻就這麼尋不見了,一天兩天的,我再沒有尋見過他。我把各處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客棧的那間房,我按天給錢,一直替他留著。掌櫃的說,這位公子也沒說過他從何處來,別處也沒人認得他。
我鬼使神差地,就是停不了尋他。明明隻是萍水相逢一場,卻總忘不了。
我從這年端午尋到了來年中秋。這一年多裏,和哪個喝酒都覺得沒有味道。睡覺時做夢,混混沌沌地,今天夢見我是頭野豬,明天夢見我是隻烏龜。有一天,我夢見我在個霧氣騰騰的地方,他在前麵站著,我喊了聲衡文,他轉過身來,似乎正要開口,我醒了。
這一天,我頹廢地踱進一座小廟,求了一根尋人簽。
解簽的說,我這根是下下簽,要再見想找的人,難如猴子摘月。
解簽的看著本公子頹然的臉,寬慰道,其實此簽尚有一線生機,猴子摘月比猴子撈月好。
我問,怎講。
解簽的道,猴子撈月,撈得是水裏的月亮,怎麼撈都是個影子,變不了真的。猴子摘月,月亮總算是個真月亮。
我道,隻是猴子上不了天。
我頹廢地掏出銀子,放在解簽的桌上,走出了小廟。
街上來者熙熙去者攘攘,我踱到街邊,聽見人招呼:“這位爺,坐麼?”
我就坐了,又聽見招呼道:“來點什麼。”
我隨口道:“隨便罷。”
沒多大工夫,一個霧氣騰騰的大碗啪地落在我身旁的桌麵上。端碗的人殷勤地笑道:“我看公子您像餓慌了神的模樣,自作主張給您下了大碗的餛飩麵。”
餛飩麵?我勻出一絲神來瞧了瞧,這樣的庶民吃食我還從來未吃過。隨手摸起筷子撈起一筷麵條送進口,味道卻也別致。
我身邊的一個吃麵的老者瞧著我,含著半口麵的嘴張了張。
我咽下麵問:“老丈有何事?”
老者躊躇了一下,才開口道:“方才我看公子你夾起的麵裏粘著好大一顆老鼠屎,還未來得及提醒……公子你已經咽了……”
夜晚,我回到自家院中,那顆老鼠屎在我腹中翻江倒海,彙透我四肢百骸。
這種景況,倒像似曾相識。
就像他似曾相識,衡文這兩個字我似曾相識。
我足踩祥雲,頂聚三花,又飛升了。
我站在南天門外接引新飛升散仙的仙使麵前。
那仙使沒怎麼將我這個白撿來的飛升新仙放在眼裏,愛搭不理的,攤著名冊,將毛筆蘸了蘸墨問我:“在凡間姓甚名何?”
我道:“我這輩子叫秦應牧。”
仙使提筆記上,道:“你先等著,我上靈霄殿向玉帝通報,你才能進南天門。”合上冊子,又道:“你真有運道,今天太上老君的仙丹開爐,西天的迦葉尊者正在老君府上拜會,老君與他以道論佛法,裝丹的時候一個沒留神掉了一顆下界,竟被你撿著了。”
我道:“運道好沒辦法,其實這不是頭一回了。”
仙使抬腳轉身,我道:“且等一等,勞煩兄台再替我向玉帝捎句話罷。就說宋珧又撿了顆仙丹,又爬上天庭來了。”
小仙使猛地轉過身來,愕然半張著嘴,傻了。
我在靈霄殿的玉階下站著。
玉帝端坐在寶座上,王母坐在玉帝身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