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岸
巨星要來小城演出的消息像夏天的暴雨一樣衝刷著青龍街,瞬間浸透了大街小巷。巨星的“粉絲”(英語fans的音譯,意為追星族)仿佛一群無頭蒼蠅在街上亂撞。
弄到票了嗎?步履匆匆往劇場跑的人,邊跑邊問往回跑的人。
我的錢不夠,回家搞錢。答話者一臉的羞赧,迅速竄了。
羅祖兒可不必遭這份罪。她知道,演出開始以前,她一定會穩穩當當坐到劇場最佳位置上的。如果連這種事都搞不好,王進這個死東西還有何顏麵在姑奶奶麵前礙眼呢?
羅祖兒原來叫做羅燕,她嫌這個名字土氣,曾改叫羅憶蓮、羅心如、羅惠妹,每每堅持不了多久,她就又有了全新的名字。改來改去最後改成了現在的羅祖兒。她以後是否還改名字,不在於她自個兒,完全取決於香港、台灣是否又有巨星湧現。其實她的新名字並沒有幾個人承認,街坊鄰居照樣喊她燕兒。她聽了眼皮都不掀一掀,佯裝沒聽見。爸媽外出謀事去了,家裏隻有一個退休的奶奶。奶奶記不住她的新名字,也仍然喊她燕兒。她沒法不答應。她在超市做收銀員,掙的工資還不夠她淘衣服購化妝品染頭發做美容的,她一個大子兒不往家裏拿,還在奶奶那裏白吃白喝,吃了喝了碗一推筷子一撂,連碗筷都不必收拾。她自知要比奶奶矮半截,就任奶奶隨便喊什麼好了。
如此來,羅祖兒的新名字一般都由王進這個倒黴蛋充分掌握著使用權。倘若王進哪天沒睡醒,或者犯迷糊,居然將羅祖兒曾經的名字喊了出來,天啦,大難臨頭啊!羅祖兒或者偏過臉去死不理他,或者掐他揪他擰他,追得他像老鼠一樣滿街亂竄。這樣反複幾次,王進就沒有理由記不住羅祖兒的新名字了。王進一度做夢都想掐死一個又一個不斷湧現的巨星——都是他們惹的禍!羅祖兒這個新名字甫一出世,王進曾經沒心沒肺地故意喊了一聲羅祖宗,這次羅祖兒倒沒有大發火,隻是簡單地瞪了他一眼。僅此一眼,已經威力無比,足可使王進噤若寒蟬了。
羅祖兒也讓王進改名。羅祖兒自作主張,先後替他改了好幾個名字,王進就是不認賬。改名不成,羅祖兒便在王進的發型、服飾上動起了腦筋。王進原來是偏分頭,喜歡穿休閑裝,非常清純的一個小夥子。羅祖兒煞費苦心地改造王進。實踐證明,羅祖兒的苦心確實沒有白費,王進的變化是有目共睹的。王進的爸爸見了,從門後抓起一根拖把,餓虎撲食般搶上去抽他,王進抱頭鼠竄了,他爸還餘怒未息,將一連串“滾”字惡狠狠地砸在他的背上。羅祖兒的奶奶反應沒這般強烈,羅祖兒啥樣的打扮她沒見過,早見怪不怪了,隻是好像不認識王進,冷冷地問她,今天來找你的那個男妖怪是誰?
王進上身穿花格襯衫,外罩一件短得不能再短、緊得不能再緊、到處都有拉鏈的夾克,襯衫的下擺圍裙似的飄揚在屁股後麵;下身穿一條能給大象穿上的牛仔褲,褲腿臃腫得像兩條麻袋;頭頂紅、綠、黃相間的三色雜草。羅祖兒緊緊挽著王進的胳膊在青龍街上招搖,展示自己作為形象設計大師的傑作。
不管自己的孫女如何折騰,羅祖兒的奶奶都是睜隻眼閉隻眼。誰年輕的時候沒趕過潮流?但是,當羅祖兒要和王進談婚論嫁的時候,奶奶沉不住氣了。奶奶將王進帶來的一籃子水果從陽台上扔了下去。水果籃子砸在地上,水果像青蛙一樣在街上亂跳,滾得到處都是。王進傻眼了,羅祖兒哭著喊著要跳樓。王進猛然衝上去,一把抱住了她。奶奶平靜地宣稱,他想進咱家的門,除非我死了。
這場風波平息以後,羅祖兒和王進的戀愛轉入了地下。王進感激羅祖兒為愛情以死抗爭,對她有求必應。像巨星演出這樣的事兒,王進能不效犬馬之勞嗎?王進不僅讓羅祖兒穩穩當當坐在了劇場的最佳位置上,還讓她懷裏抱著一束嬌豔欲滴的紅玫瑰。王進花幹了兜裏最後一分錢,再也無力買第二張票,隻好孤零零地在劇場外麵守候著。
但是,巨星放了“粉絲”的鴿子,根本沒在劇場露麵。夜深了,羅祖兒抱著無從獻出的花束,夾在激怒的“粉絲”中間出來了,臉上的淚痕在劇場昏暗燈光的映照下,比天上的冷月還要淒清。王進急忙迎上去,緊緊擁抱著她。羅祖兒放聲痛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胡亂撕扯著懷裏的花朵,將花瓣一片片撒在劇場的台階上。
羅祖兒怏怏地回到家裏,奶奶還沒睡。奶奶說,你要是願意,就嫁給他吧。
羅祖兒吃驚地瞪著奶奶。
我剛才在門縫裏看見了,也聽見了,他握著你的手說,你的小手真涼啊。他說你的小手真涼。奶奶幽幽地感歎著。
良久,奶奶閃著淚眼說,我23歲嫁給你爺爺,我68歲那年你爺爺死了,我陪伴了他45年,他從來沒有這樣給我說過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