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鏡因為秦知而愁緒萬千之時,齡安卻在今上病榻前聆聽垂訊。因為近來有幾件公務他辦得不夠令人滿意,所以即便如今已經到了歇息的時候,他卻還要跪在今上麵前自省聽訓。
聞說看著那始終低眉垂眼的少年,想著他已經這樣跪了一個多事,難免有些心疼,但聽了今上之前對他的問責,這樣的懲罰似乎並不過分。
大殿在經曆了許久的沉寂之後,終於因為今上的示意而有了聲響。聞說將今上扶起,齡安隨後叩首道:“陛下保重龍體。”
雖然病容尤甚,今上卻似全然不在意一般,冷冷問齡安道:“有何心事能讓你失了分寸?”
齡安垂在身側的雙手就此握緊,他並不敢也不想回應今上冰冷的目光,隻將頭埋得更低一些,回道:“陛下息怒。”
今上冷銳鋒芒的視線長久地停留在那少年儲君的身上,周圍的一切又因此而安靜下來,連空氣都像是凝固了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齡安終於得到了今上的命令,他即刻起身謝恩,卻因為跪得太久,這起身的動作又太快,他一時沒有把握住重心,再一次跪去了地上。
榻上的一國之君始終沉默無聲,看著齡安一瘸一拐地走出大殿,他仍未將視線從那扇門上收回,問身邊的女侍衛道:“你知道他為什麼突然這樣?”
“自從他來到徽京就一直在你的督導下學習,從小到大幾乎沒有一刻是鬆懈的,弦繃緊了尚且會斷,更何況是一個已經不停學習,辛苦了十幾年的孩子?”
“你覺得他所經曆的這些已經稱得上辛苦?”
聞說苦笑道:“不是每個人都能跟你一樣,他也不需要受那些苦,不是麼?”
“既然是我挑選的人,就應該達到我的要求。”
“你別忘了當初你選擇的那個人最後落的什麼下場。”想起往事,聞說不禁暗歎,聽見今上清咳,她立即將他扶去床/上,“齡安不是你。”
今上薄責道:“你的心軟隻會成為他將來的阻礙。”
“我知道我沒辦法說服你,你也從來不屑於聽旁人的話。這次罰也罰過了,且看他之後的表現吧。”聞說見今上一直盯著自己,顯然是在等她主動交代,她知跳不過,便就此回道,“他心裏有一個人……”
今上打斷道,“當年他在烏林遇見的那個姑娘?”
“你既然都知道,又何必來問我?”聞說為今上掖了掖被角,“但我敢保證那個姑娘一定不是影響他失誤的原因。他畢竟是你親自教出來的,孰輕孰重,他分得清。”
“知道這三年我為什麼將他逼得這麼緊?”
今上對所有情況的了然於心卻從不提及讓聞說不得不感歎他對全局操控的冷靜與沉著,卻也因此才感受到他對齡安所寄予的希望居然這樣大,此時此刻,她才了解這些年今上對齡安突然施壓的原因——正是因為知道被擾亂了心境之後的糾結,所以今上才試圖通過這種方式阻斷可能發生在齡安身上的這種情況。可聞說對此隻覺無奈,因為就算是如今上這樣早年冷情冷心之人都難以獨善其身,更何況是齡安?那本就是一個善良心軟的少年,聞說尤記得當初還是稚稚幼童時,齡安柔軟溫順的模樣。
“其實我反而覺得,這不見得是件壞事。”聞說看著今上道。
“我從沒說過這是壞事。”今上覺察到聞說眉眼間的欣喜,他卻依舊冷著臉,“你知道我的意思了?”
聞說頷首道:“我會看著他們的。”
“是她。”今上強調。
“我覺得也許是我錯了。”聞說難以描述自己此時的心情,她隻是注視著今上沒有溫度的雙眸,那眼裏有她熟悉的冰冷與對這個世界的不以為意,“就這樣連累了一個無辜的人。”
“既然讓齡安遇見了她,也就無所謂是否無辜。那本手抄的佛經,齡安應該經常帶在身上吧?”言畢,今上已然合上雙眼。
聞說對今上的行為深感無奈,她從不懷疑他的決定,隻是不得不感歎在經曆這些年的帝王生涯之後,自己陪伴了二十多年的這個人身上又發生了一些令她訝異的改變。她無法判斷這樣的變化究竟是好是壞,隻能期盼齡安能夠不負今上的希望,畢竟在這個世上,能夠讓今上有所希冀的人大概隻有齡安一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