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期 長安困頓時期

(公元746—755)

第二期為長安困頓時期,主要是杜甫從三十五歲到四十四歲這十年間的主要詩作。這十年間,杜甫幾乎始終住在長安,而這些詩作也幾乎都是在長安寫下的。

天寶五年(746),杜甫心懷“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火熱激情由洛陽來到了長安,但迎接他的卻是不斷的殘酷打擊以及極為黑暗的現實。他再次參加了科舉,卻由於李林甫的操縱而再次落第,直到天寶十年,杜甫才依靠獻上《三大禮賦》而意外地得到了玄宗的賞識,但最後還是沒能得到任何官職。政治上始終受挫,入仕無門。連生活都陷入了極為困頓的境地,過著“朝扣富兒門,暮隨肥馬塵”的屈辱而艱辛的生活。杜甫在長安困頓的時間長達十年,到天寶十四年時,他才當上了一個八品下的小官,而此時安祿山已經蠢蠢欲動,安史之亂山雨欲來。

長安這個地方對於杜甫來說是有十分重大的意義的,尤其是對於他詩歌創作當中深刻冷峻的現實主義精神的形成,有重要的影響。他來到長安,一方麵是他青年時代遊曆生活的終結,另一方麵也是一段嶄新的具有豐實的社會、政治內容的遊曆生活的開端。這段遊曆生活是極為黑暗的,處境是很困頓的,感受是很痛苦的,這些都與他那奮發有為、昂揚壯大的誌向是彼此違背的,但對於詩人的成長卻有必要的作用,沒有這段生活的痛楚經曆,也許杜甫的詩歌就無法有後來的成就,也不會有後世文學史上永垂不朽的《兵車行》《麗人行》《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等,那麼整個中國文學史也會為此而失色不少。

這一時期,大唐帝國日益衰落,安史之亂正在醞釀當中,即將爆發。長安作為當時的政治、經濟及文化中心,彙集了所有最為繁華、精粹的東西,但同時這裏是罪惡的淵藪,是權勢豪貴的作福作威、頤指氣使的地方。它是天堂,也是地獄,各種矛盾都高度集中體現與暴露在這個地方。杜甫在此處也經曆了一段極為困頓的生活。隨著幻想的破滅,積極昂揚理想的受挫,杜甫開始正視這社會當中黑暗的現實,目睹了貴族階級的驕奢淫逸,又接觸到廣大百姓的困苦艱辛,吟出“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千古絕句。

在這十年時間裏,杜甫寫了大約110首詩。黑暗而又豐富的生活,擴大了杜甫詩歌創作的領域,也拓展了其詩歌的篇幅,二百字以上的詩篇很常見,甚至出現了五百字的長篇。在詩歌的體裁方麵,他寫了很多七言古詩,這是此前所沒有的現象。也許這種不拘格律的“長句”更適合抒發杜甫悲憤激動的心情。

飲中八仙歌

這首詩約寫於天寶五年(746),是杜甫剛剛來到長安時所寫的,基調相對高昂歡快,而此後的生活則日益困頓,再也沒有心情去抒寫這種歡喜的詩歌。這首詩是在追述,詩歌當中的八人,雖然都曾經在長安居住過,但又沒能同時都在長安,其中蘇晉已在開元二十二年去世,而賀知章與李白,也都在天寶三年離開長安,是杜甫將他們都放在一起寫的。詩中描寫了他們嗜酒的愛好及各自在醉後的表現,既寫了他們在一起的豪放不羈,天真而浪漫,又勾勒出他們不同的鮮明個性。在這首詩當中,浪漫幻想當中也帶有一定的真實麵目,特別是李白與張旭,在一定意義上也可以當作史料來看。

這首詩在體裁上也堪稱富有創新性。乍一看起來似乎很淩亂,實際上卻非常具有條理和組織,八人當中,賀知章的資曆最老(賀比李白大四十一歲,比杜甫大五十二歲),於是就將其放到第一位。剩下的人則是依照官職,從王公宰相直到平民布衣。分別吟詠了八個人,每人以二、三、四句不等,寫李白的詩句最多,也許是因為八人當中李白的成就最大,有意將他作為重點。句句押韻,一韻到底,結構相當獨特,獨具匠心。

知章騎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嘆。

汝陽三鬥始朝天嘇,道逢曲車口流涎嘊,恨不移封向酒泉嘋。

左相日興費萬錢嘍,飲如長鯨吸百川嘐,銜杯樂聖稱避賢嘑。

宗之瀟灑美少年嘒,舉觴白眼望青天嘓,皎如玉樹臨風前嘔。

蘇晉長齋繡佛前嘕,醉中往往愛逃禪嘖。

李白一鬥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

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嘗。

張旭三杯草聖傳嘙,脫帽露頂王公前嘚,揮毫落紙如雲煙嘜。

焦遂五鬥方卓然嘝,高談雄辯驚四筵嘠。

【注釋】

嘆知章,即賀知章,自號四明狂客,嗜好飲酒,性格狂放不羈。似乘船,形容他騎在馬上的憨憨醉態,搖搖晃晃。據說他剛看到李白,於是徑直稱呼他為“謫仙人”,因為沒有酒錢,就直接把自己佩帶的金龜袋解下,換酒為樂。眼花,醉眼昏花。

嘇汝陽,指汝陽王李璡,唐玄宗的侄子,杜甫曾是他的賓客。

嘊曲車,酒車。涎,口水。

嘋移封,改變封地。酒泉,即酒泉郡,據說郡城下有泉,其水味如酒,所以叫“酒泉”。

嘍左相,即李適之。《唐書》本傳及《玄宗紀》中記載,李適之在天寶元年(742)擔任左丞相,天寶五年(746)四月,被李林甫排擠而罷相,同年七月被貶為宜春太守,到任後服毒自殺。

嘐長鯨吸百川,用來形容李適之豪飲的狂態。

嘑銜杯,指貪杯。

嘒宗之,即崔宗之,吏部尚書之子,官至侍禦史,也是李白的友人。

嘓觴,酒杯。白眼,晉代阮籍能作青眼與白眼,對那些庸俗迂闊者,就以白眼輕蔑視之。

嘔玉樹臨風,形容崔宗之的醉態搖曳,由於宗之長相英俊,所以將其比喻為玉樹。寫出了宗之的年少自負,狂放不羈的樣子。

嘕蘇晉,開元年間曾擔任戶、吏兩部的侍郎。長齋,長期齋戒,指佛教徒不吃葷腥,不飲酒等。繡佛,以彩色絲線繡成的佛像。

嘖逃禪,指不遵守佛教的戒律。這裏寫他一方麵長期齋戒,一方麵卻又貪杯好酒,所以稱為“逃禪”。

嘗這四句所寫的是就算是天子也沒有被李白放在眼裏,把李白那豪放桀驁的性格刻畫得非常生動。一鬥詩百篇,是說飲酒隻要一鬥便能夠寫出詩作百篇,不但酒興豪爽,而且文思敏捷。

嘙張旭,吳中人,性嗜酒,善狂草,時人稱之為“草聖”,即草書之聖,張旭有“三杯草聖傳”的佳話。據說張旭每當大醉時,呼叫狂走,揮灑下筆,有時居然會以頭蘸墨書寫,世人又稱其為“張顛”。

嘚脫帽露頂,描寫張旭狂放不羈的神態。

嘜如雲煙,形容張旭的草書風格飛動鮮活,猶如天上雲煙。

嘝焦遂,當時的布衣之士。卓然,神采飛揚的樣子。五鬥方卓然,是說喝掉五鬥酒後才開始卓然起興,高談闊論。

嘠驚四筵,是指讓四座的人都因此驚起。通常的筵席都是分四麵而坐,故稱“四筵”。

春日憶李白

這首詩寫於天寶六年(747)春,杜甫抵達長安後不久所作。杜甫與李白在天寶四年秋在魯郡分別後,就沒有再次見麵,詩中表達了對李白的深切思念,兩人的深厚情誼,還有對李白詩歌才能的極高評價。自古文人相輕,但杜甫卻明確地讚揚李白“詩無敵”,可見他對李白的衷心歎服還有自身的謙遜態度。詩作非常質樸又極為清新,寫得極貼切,感情自然流露在詩文中,令人歎然,羨然。

白也詩無敵:飄然思不群嘆;

清新庾開府,俊逸鮑參軍嘇。

渭北春天樹,江東日暮雲嘊;

何時一樽酒,重與細論文嘋?

【注釋】

嘆也,語氣助詞,表示強調語氣。詩無敵,詩歌造詣沒人可以匹敵。思不群,才思遠超常人。這兩句屬於倒裝句式,因為李白的才思敏捷超絕,不同凡響,因此其詩無人能夠匹敵。

嘇這兩句是以古代兩位非常著名的詩人來讚美白詩。庾開府,即庾信。庾信是六朝末期的著名詩人,曾擔任北周政權的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所以人稱“庾開府”。鮑參軍,即鮑照,劉宋時期曾擔任前軍參軍,寫下了著名的七言詩《行路難》,非常豪放。他們都是南北朝時的大詩人,詩歌風格自然清新,同時豪放飄逸,都是杜甫所喜愛推崇的詩人。在這裏,杜甫以庾信、鮑照來讚美李白之詩同時具備二人之長。俊逸,飄逸灑脫。

嘊渭北,渭水北岸,指長安及周邊地區,是當時杜甫的居住地。江東,今天的江蘇及浙江一帶,是當時李白的居住地。此二句寓情於景,描寫二人分居兩處,天各一方,卻又彼此懷念。

嘋樽,酒器。論文,即論詩。六朝時代有文筆之分,有韻的作品是詩,無韻的作品是筆,所以這裏說的論文即論詩。杜甫向來喜歡與李白一起談論詩文,當年李杜同遊齊魯時,曾多次與李白討論彼此寫詩的心得,並在自己的詩集當中常常提到這段往事。隻可惜此後這兩位大詩人居然沒能再度見麵,杜甫始終為此深感遺憾。這兩句就是說何時能夠再次歡聚一堂,共同飲酒賦詩,仔細論文呢?

【聖歎外解】

吾聞溫柔敦厚,深於詩者也;清新俊逸於詩且無與。此非文人相輕,實是前輩定論,不似後人一片犬吠也。

送孔巢父謝病歸遊江東,兼呈李白

這首詩也是寫作於天寶六年春,寫作地點是長安,是杜甫詩集當中一首最早的七言古詩。孔巢父,字弱翁,《舊唐書》當中有其傳記,冀州即今天的河北冀州市,孔巢父早年曾與李白、韓準等六人在山東徂徠山中隱居,人稱“竹溪六逸”,安史之亂被平定後,他才開始出來做官。謝病,即托病棄官,並不是真的有病。當時,孔巢父在長安拒絕當官,謝病而去,意欲東遊吳越,有一蔡姓的友人為他設宴餞行,杜甫便在此次宴會上寫下此詩贈送給孔巢父。當時,李白在浙東,所以杜甫又在詩中懷念他,所以說“兼呈”。巢父這次是準備去求仙訪道,因此詩中多有縹緲恍惚之語,有著極為濃厚的浪漫色彩,充滿了各種豐富的想象,一定程度上也可以看出杜甫早期的詩作曾受到屈原的影響。

巢父掉頭不肯住,東將入海隨煙霧嘆。

詩卷長留天地間嘇,釣竿欲拂珊瑚樹嘊。

深山大澤龍蛇遠,春寒野陰風景暮嘋。

蓬萊織女回雲車,指點虛無引歸路嘍。

自是君身有仙骨,世人那得知其故嘐。

惜君隻欲苦死留,富貴何如草頭露嘑?

蔡侯靜者意有餘,清夜置酒臨前除嘒。

罷琴惆悵月照席嘓:“幾歲寄我空中書嘔?

南尋禹穴見李白,道甫問訊今何如嘕!”

【注釋】

嘆這兩句是寫巢父對於功名富貴毫不在意。掉頭,搖頭,表示絲毫沒有猶豫。不肯住,不肯繼續留在長安。“不肯住”與下文的“苦死留”形成極為鮮明的對比,朋友們都想要他繼續留在長安,但他總是不肯答應。同時,巢父也是傳說中堯帝時代的一位有名的隱士,這裏有一語雙關之意。海,東海。傳說當中,東海有蓬萊、方丈、瀛洲三座仙山,是神仙所居之所,而孔巢父即將隱居,出遊江東,因此說“東將入海隨煙霧”。

嘇此句表明巢父不但不戀棧富貴,甚至連自己的詩集也留在人間,不再隨身攜帶了;另一方麵也正說明巢父的詩可以流傳不朽。

嘊珊瑚樹,生長在熱帶的深海之中,是由珊瑚蟲聚集而成的,形狀如樹,古人不知其形成原因,便誤以為是植物,稱其為“珊瑚樹”。上麵寫巢父入海,因此寫到珊瑚樹,表明孔巢父將要在海濱隱居,垂釣珊瑚。

嘋遠,遠去,指隱居。春寒,點明送別的時節。這兩句是寫巢父東遊時的情景。上句以龍蛇的遠處深山大澤來比喻巢父的隱居之地。下句同時點明送別的時節是在乍暖還寒的春季,由此也能夠看出光陰飛逝,人生苦短的含義。

嘍這兩句是用幻境來描寫巢父東遊時的遭遇。蓬萊,傳說當中東海的三座仙山之一。織女,星座名,神話傳說當中的天帝的孫女,此處是用織女來泛指神仙。虛無,虛無渺茫的神仙世界。歸路,歸宿。這兩句是在說蓬萊仙子與巢父見麵,於是掉轉雲車的方向返回,對巢父說他的歸宿就是虛無縹緲之地。

嘐仙骨,仙風道骨,是說巢父可以成仙。知其故,指清楚巢父棄官訪道的原因。

嘑此句可以看作是巢父在點醒世人,也可以看成是詩人在轉述巢父本人的話語。苦死留,唐代方言,意思是拚命挽留。草頭露,草上麵的露水,形容非常容易消逝的事物。這兩句是說富貴功名就像是草上露水,非常容易消逝,可是世人參悟不透,所以隻是想要苦苦相留。

嘒這兩句寫蔡侯的餞行。蔡侯,生平不詳。侯,為尊稱。靜者,恬靜的人,代指不眷戀富貴、淡泊名利的人。意有餘,情意很深厚。此時其他人都在挽留巢父,隻有蔡侯一個人可以參透,設宴歡送,其情意相當深厚,所以說“意有餘”。前除,庭前的階除。

嘓唐代的宴會一般都會有歌伎為樂,但餞別巢父時卻不適用,因此就隻是用琴。罷琴,彈完琴。酒闌琴罷後,馬上就要分別,所以不免要“惆悵”。惆悵,傷感。

嘔空中書,仙人從仙界當中寄來的信,指巢父的來信。將對方看作是神仙,稱為“空中書”。

嘕這兩句是叮囑巢父在與李白見麵時,代其向李白問好。此時李白正遊曆於吳越之地,而巢父也正要前往那裏,便曰“見李白”。問訊,問候。

【聖歎外解】

“指點虛無引歸路”,《列仙傳》寫不出此七字。

高都護驄馬行

都護是官職名。唐代設置了六大都護府,用來管轄六個邊疆地區。這首詩應當是寫於天寶八年(749)。高都護即唐朝名將高仙芝,高仙芝是唐代的安西副都護,安西都護府設置於貞觀年間。天寶八年,仙芝奉詔入朝,此時杜甫正在長安,見到高仙芝帶來的西域良馬,於是借驄馬來寄托自己政治理想無法實現的慨歎。

安西都護胡青驄嘆,聲價欻然來向東嘇。

此馬臨陣久無敵,與人一心成大功嘊。

功成惠養隨所致嘋,飄飄遠自流沙至嘍。

雄姿未受伏櫪恩嘐,猛氣猶思戰場利嘑。

腕促蹄高如踣鐵嘒,交河幾蹴曾冰裂嘓。

五花散作雲滿身嘔,萬裏方看汗流血嘕。

長安壯兒不敢騎,走過掣電傾城知嘖。

青絲絡頭為君老,何由卻出橫門道嘗?

【注釋】

嘆安西都護,即高仙芝。唐代在龜茲設置安西都護府。胡青驄,指西域地區的良馬。驄,指青白色的馬。

嘇聲價,聲譽與地位。欻,同“忽”,忽然。說明此馬本來在西域就已經有很高的聲譽與身價,如今到了東方,聲譽與身價更是驟增。

嘊與人一心,寫馬通人性,能夠與主人同心。這兩句是在寫驄馬的品格及感情,既在戰場上勇猛善戰,又通人性,能夠與主人一心,一起立大功。

嘋惠養,指得到周到而備至的豢養。隨所致,聽從主人的願望。

嘍流沙,泛指西北的沙漠地區。

嘐未受,不願接受。櫪,馬槽,這句是說臥在馬槽當中白白接受豢養。此處寫驄馬願意馬革裹屍,其實是杜甫借馬來暗喻自身。當時杜甫盡管“涕淚受拾遺”,但還是非要去管皇帝的“閑事”,這些都是“未受伏櫪恩”。

嘑是說這匹馬依然時刻想要立功於戰場。

嘒腕促,指腕節粗短。蹄高,指馬蹄高而厚。這些全都是好馬的特征。踣,踏。踣鐵,指馬蹄堅硬,踏地如鐵。

嘓交河,在這裏泛指西北的高寒地區。幾,多次。曾,同“層”,指此馬的腕節粗短,馬蹄高厚,將河上的冰層踏破,寫出駿馬的颯爽英姿。

嘔五花,馬毛的顏色斑駁。雲滿身,身體猶如雲錦。據記載,唐代宗曾將五花虯馬賞賜給郭子儀,此馬額高九寸,毛拳如鱗,身有五花,便以此為名。

嘕此句是在將驄馬的矯健有力寫到極致,奔馳萬裏後才可以看到其流汗。汗流血,相傳漢代西域的大宛國出產千裏馬,征戰奔跑時,所流出的汗如血一般。

嘖掣電,即閃電,形容馬奔馳的速度非常快。傾城知,全城的人都知曉。

嘗這兩句是代替馬說出了心聲:青絲絡頭、老死在槽櫪間,這並不是我的意願,隻是怎樣才可以重新奔馳於戰場之上呢?青絲絡頭,指以青絲製作的馬籠頭。壗桼媝弌丆是說如何才可以出去作戰。橫,漢代長安城西北頭的第一門稱為“橫門”,可以通往西域的大道。

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

這首詩寫於天寶七年(748),韋左丞即韋濟,時任尚書左丞,他非常賞識杜甫的詩,曾一度表示關懷。此時杜甫在長安非常困頓,應試落第,心情消沉,有意出京遊曆,寫這首詩對韋濟告別,表示自己的感激之意。詩中抒發了自己的才學還有誌向、抱負,傾吐了仕途失意,生活困頓的窘迫,並且抨擊了當時黑暗的社會與政治現實。全詩慷慨陳詞,抒發胸臆,又寫得極為委婉,縱橫轉折,是杜甫自敘生平的經典詩作。

紈袴不餓死嘆,儒冠多誤身嘇。

丈人試靜聽,賤子請具陳嘊。

甫昔少年日嘋,早充觀國賓嘍。

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嘐。

賦料揚雄敵嘑,詩看子建親嘒。

李邕求識麵嘓,王翰願卜鄰嘔。

自謂頗挺出嘕,立登要路津嘖。

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嘗。

此意竟蕭條,行歌非隱淪嘙。

騎驢三十載嘚,旅食京華春嘜。

朝扣富兒門,暮隨肥馬塵嘝。

殘杯與冷炙,到處潛悲辛嘠。

主上頃見征嘡,欻然欲求伸嘢。

青冥卻垂翅,蹭蹬無縱鱗。

甚愧丈人厚,甚知丈人真。

每於百僚上,猥誦佳句新。

竊效貢公喜,難甘原憲貧。

焉能心怏怏,隻是走踆踆?

今欲東入海,即將西去秦。

尚憐終南山,回首清渭濱。

常擬報一飯,況懷辭大臣。

白鷗沒浩蕩,萬裏誰能馴?

【注釋】

嘆袴,同“褲”。紈袴,同“紈絝”,指以細絹製作的褲子,是貴族子弟的標誌,因此這裏以物代人。此句暗喻社會的現實,宰相楊國忠之子楊暄,參加科舉考試時雖然沒有文才,但考官迫於其父的權勢,依然將其列為第一名,此外,禦史中丞張倚的兒子張奭,對詩文學問一竅不通,也依靠父親的權勢而名列前茅。

嘇儒冠,儒巾,即古代沒有做官的讀書人所戴的帽子,這裏也是以物代人,指代杜甫自己,這一句是全詩的骨幹。

嘊賤子,杜甫的自稱。具陳,詳細敘說。

嘋少年日,開元二十三年,杜甫由鄉貢參加進士考試,當時他24歲,故稱為少年。

嘍充,充當。觀國賓,參觀國光的國賓,這裏指參加科舉考試。

嘐破,讀書必須讀到爛熟透徹,了然於心。萬卷,形容書卷非常多。如有神,形容思維敏捷,縱橫自如,猶如有神靈相助。這兩句是杜甫的經驗之言,提及自己讀書精細而廣博,思維敏捷。

嘑揚雄,漢代的著名賦作家。敵,匹敵。

嘒子建,曹植的字,曹植是東漢末年的大詩人。親,接近。

嘓李邕,唐代的文豪、書法家,曾擔任北海太守。求識麵,杜甫少年時代在洛陽遊曆時,李邕非常賞識其才華,主動與其交結,因此說“求識麵”。

嘔王翰,當時的著名詩人,曾自撰樂歌,在酒席上載歌載舞。卜鄰,擇鄰,相傳古代經常占卜適合居住的地方,然後在占卜到的地方居住。李邕和王翰均為杜甫的前輩,這裏是說杜甫少年時代就已經獲得了有名望的前輩們的賞識與器重。

嘕自謂,自以為。挺出,特出。

嘖津,渡口,要路津,比喻非常重要的職位。這裏是講杜甫自認出類拔萃,以為自己能夠很快得到重用,身居要職。

嘗致,促使。上,超過。淳,淳樸。這兩句是在表明杜甫的政治理想及抱負。上一句是手段,下一句則是目的。含義是如果自己能夠得到重用的話,一定可以輔佐皇帝成為超越堯舜的賢君,讓已敗壞了的社會風俗再次恢複到猶如堯舜時代的淳樸。

嘙隱淪,隱逸之士在路上行歌,有些類似隱士的模樣,但自己卻並不是逃避現實的人,所以說“非隱淪”。

嘚騎驢,和上文中提到的“蕭條”相對應,在描寫自己的貧困,隻好騎驢,無法與騎馬的富人相比。

嘜京華,京師。春,形容長安城的極度繁華。這兩句是說自己在長安困守十餘年,一直沒能出仕,隻是在繁華的京師中不斷漂泊。

嘝隨,並不是徒步跟隨,而是騎著驢跟在後麵。肥馬,也是用物代人,代指那些紈絝子弟。寫自己到處奔走的慘狀。

嘠潛,藏。潛悲辛,含義是自己把悲哀苦痛都埋藏在心裏,抒發自己生活窮困、內心中悲苦不已。

嘡頃,不久前。當時,唐玄宗曾經在天寶六年下詔,四處征求人才,所有擁有一技之長的人都可以來到長安應試。

嘢欻,同“忽”。求伸,含義是能實現讓君王接近於堯舜的誌向。

這兩句都是比喻,上句用鳥,下句用魚。青冥,指青雲、天空。蹭蹬,失勢的模樣。當時,重臣李林甫忌妒賢能,讓所有應試的人都最終落選了,並且上書玄宗表示祝賀,聲稱“野無遺賢”。這對杜甫而言,是一個極度沉重的打擊。但當時李林甫官居宰相,所以在這裏隻好含糊其詞。

愧,愧對。唐人的風氣為重詩,不但用寫詩來訪求知己,也以詩來推薦人才。這兩句是對韋濟時常在百官麵前吟詠自己的詩句來表示感謝。

貢公,指西漢人貢禹,當時貢禹與王吉是朋友,聽到王吉富貴,高興得“彈冠”相慶,因為他知道自己也即將出人頭地,王吉一定會舉薦他當官。此處杜甫以貢禹自比,希望韋濟能夠提拔自己。

原憲,孔子的弟子,以貧窮著稱。

怏怏,極度氣憤的樣子。

踆踆,行走。

東入海,歸隱避世。

秦,原本指秦地,這裏代指長安。表明自己準備歸隱,要離開長安了。

這兩句是說想要離開卻又始終遲遲不忍,對國事與朝廷始終念念不忘。終南山與渭水都在長安周圍。憐,憐愛,舍不得。回首,表示留戀。

大臣,指韋濟。這句詩是說古人對一飯之德,尚且不會忘記回報,更何況這次既是遠辭大臣,又是文章知己,怎麼可以不打一聲招呼就走?

白鷗,是杜甫的自況。沒浩蕩,消失於水麵上浩蕩的煙波之間。

誰能馴,誰還能夠約束我?

樂遊園歌

這首詩應當寫於天寶十年(751),杜甫留居長安時。此詩有杜甫的自注:“晦日賀蘭楊長史筵醉中作。”晦日即正月晦日,唐代以正月晦日、三月三日、九月九日為三令節。樂遊園即樂遊原,是漢宣帝時修建的,位於長安的東南郊,地勢很高,登此園遠眺,可以望見很遠的地方,是唐代時的登高賞玩勝地。

每到三月、九月的登高之日,就有大批人士登此園,或鼓女樂,或賦新詩,非常熱鬧。此時,杜甫在長安的生活已然日益困頓,此詩是寫園中的宴會場景,以景寓情,多有感慨語,抒發自己年紀漸老而不得重用的悲情。

樂遊古園崒森爽,煙綿碧草萋萋長嘆。

公子華筵勢最高,秦川對酒平如掌嘇。

長生木瓢示真率,更調鞍馬狂歡賞嘊。

青春波浪芙蓉園,白日雷霆夾城仗嘋。

閶闔晴開蕩蕩,曲江翠幕排銀榜嘍。

拂水低徊舞袖翻,緣雲清切歌聲上嘐。

卻憶年年人醉時,隻今未醉已先悲嘑。

數莖白發那拋得嘒?百罰深杯亦不辭嘓!

聖朝已知賤士醜,一物自荷皇天慈嘔。

此身飲罷無歸處,獨立蒼茫自詠詩嘕。

【注釋】

嘆這兩句是在描寫樂遊園的景色。崒,險峻,用以形容高聳的樣子。森爽,森疏而蕭爽,用來描寫園中喬木參天的景象。煙綿,煙籠。

嘇這兩句是在寫設宴置酒。公子,即楊長史。勢最高,指宴會的筵席擺在園中地勢最高的地方,所以也是視野最為開闊的所在。其中的“最”字,表明這一天遊園宴飲的除了楊長史之外,還有其他公子。秦川,本來是水名,又名樊川,在這裏指長安周邊的平原,唐人多習慣以“秦川”來形容平原。對酒,麵對著酒。平如掌,形容四周的平原極為平坦,猶如手掌一樣。

嘊這兩句是在寫飲酒行樂,同時也在讚美主人。長生木瓢,用長生木製作的酒瓢。示真率,指主人以長生木瓢來酌酒宴客,祝福客人能夠得以長壽,而沒有拘泥於一般的禮節,顯示出主人的真誠及坦率。更調鞍馬,指飲酒後又請客人乘馬遊戲。調,戲弄、遊戲。狂歡賞,發狂一樣遊樂。唐人說的“調馬”提出有兩個意思,一是馴馬;一是戲馬。在這裏是後麵的意思,指當時酒畢又戲馬為樂。

嘋這兩句是在寫芙蓉園。芙蓉園位於樂遊園的西南,園子當中有芙蓉池,池中芙蓉滿塘、綠水彌漫。開元二十年,玄宗曾下令在大明宮當中修建夾城,連通芙蓉園與曲江。白日雷霆,形容儀仗的氣勢及聲音。仗,儀仗。描寫玄宗出遊芙蓉園。

嘍這兩句是在寫曲江。曲江在樂遊的園南,也稱作曲江池。閶闔,原指天門,這裏指宮殿門。蕩蕩,闊大。翠幕,指貴族們在這裏遊宴時所搭建的華麗帳幕。銀榜,指宮殿門頂上所高懸的匾額。排銀榜,形容翠幕的數量之多,像是空中的浮雲。這兩句是說在晴朗的天氣條件下,打開了寬大的宮殿門,曲江池畔布滿了華麗的帳篷,猶如銀榜般層層林立。

嘐這兩句是總寫所看到的芙蓉園還有曲江上的狂歡景象。上句是寫舞姿,下句為寫歌聲。緣雲,順著雲直上,越來越高,這裏用來形容歌聲嘹亮,越唱越高,猶如緣雲而上。這句話是在講舞袖飄轉揮灑,舞姿極為輕盈,猶如擦著水麵,歌聲清亮婉轉,猶如沿著雲朵直上雲霄。

嘑年年,往年。人,杜甫的自稱。隻今,現在。這句話是在說由於政治黑暗,生活困窘,再加上年紀漸老,所以不免產生未醉先悲的情緒。

嘒這句話是說杜甫向來誌在兼濟天下,不甘心年歲漸老而毫無成就,所以就不免痛恨起白發。

嘓百罰,多次罰酒。深杯,酒杯斟滿酒,即痛飲。這兩句是說頭上的白發如何可以拋卻呢?就算是多次被罰酒滿杯也不會推辭。

嘔這兩句是牢騷激憤的話。賤士,指代杜甫自己,與杜甫自稱自己是“腐儒”“棄物”一樣,全都是憤激之語。聖朝,有道之邦,暗指朝廷。醜,愧恥。這句詩是指即便自己僅僅是一個疏陋無才的賤士,但畢竟稱得上是芸芸眾生之一,也應當讓他繼續生活下去,可是如今居然窮困到如此地步,豈不是對“聖朝”“皇天”的盛德有虧嗎?

嘕這兩句詩是說酒宴結束後,大家全都醉醺醺地離去,隻有詩人還滯留在樂遊原上,麵對蒼茫暮色,不知何去何從,不由得滿懷感慨,滿心淒涼,吟詠出這首詩。

投簡鹹華兩縣諸子

這首詩大約寫於天寶十年(751)冬天,杜甫此時正處於貧病交加的窘境當中,所以寫信給友人,訴說自己當下饑寒交加的苦狀。投簡即投贈書簡。鹹華,指鹹陽與華原兩縣。諸子,指各位友人。詩中運用了多個鮮明的對比:“官曹”的“軟裘快馬”及“杜陵野老”的“苦寒”,“鄉裏兒童”“朝廷故舊”及自己的“棄擲”“饑臥”等,都飽含無限的悲憤心傷。

赤縣官曹擁材傑:軟裘快馬當冰雪嘆!

長安苦寒誰獨悲?杜陵野老骨欲折嘇。

南山豆苗早荒穢,青門瓜地新凍裂嘊。

鄉裏兒童項領成,朝廷故舊禮數絕嘋。

自然棄擲與時異嘍,況乃疏頑臨事拙。

饑臥動即向一旬嘐,敝衣何啻聯百結嘑。

君不見空牆日色晚,此老無聲淚垂血嘒。

【注釋】

嘆赤縣,長安。官曹,官吏的辦事機構。擁,擁擠,形容數量之多。軟裘,指狐裘。這兩句是敘述長安官所當中充滿了有傑出才幹的人,他們每個人都穿著狐裘,騎著快馬來抵禦嚴寒。此處的“材傑”屬於反語和諷刺。

嘇杜陵,位於長安城南,秦朝時屬於杜縣,漢宣帝被安葬於此,所以稱為“杜陵”。杜甫曾在這裏居住了一段時間,所以自稱“杜陵野老”或“杜陵布衣”。這兩句是說在長安城當中還有誰正在獨自忍受著悲傷與淒寒呢,杜陵野老的筋骨都要被凍斷了啊。

嘊荒穢,荒蕪。晉代的陶淵明隱居後,躬耕於畎畝,寫下詩句:“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青門,長安城的東門。秦代的東陵侯召平,曾經在秦亡後於長安城東的青門外種瓜,稱為東陵瓜或青門瓜。這兩句是說在南山種下的豆苗早已荒蕪,而青門外種瓜的土地也被凍裂了,是說自己穿不暖,而且受到饑餓的困擾。

嘋鄉裏兒童,這是罵普通小官的話,陶淵明就曾罵督郵是“鄉裏小兒”。項領成,脖子硬挺,形容鄉間小吏的目中無人。禮數,禮節。禮數絕,斷絕來往。這兩句是在說不光是鄉間小吏自大驕狂,連朝廷中的故交親友也與我斷絕了往來。

嘍這是一個倒裝句,因為“與時異”,因此遭到“棄擲”。自然,理所當然。棄擲,被朝廷所拋棄,得不到重用。與時異,和時局不同,不合時宜。

嘐動即,一動就是。一旬,即十天。這句話是說忍饑倒臥,十天來一動也不動。並且說明這種情況時常發生,並非一兩次。

嘑何啻,豈止。結,疙瘩。這句話是表示破爛的衣服上豈止結了百餘處疙瘩!形容衣服極為破舊,生活困頓。

嘒君不見,是直呼兩縣諸子而以自己的境遇相告。此老,是杜甫的自謂。無聲,猶無言。這句話是在說杜甫饑寒交迫,貧病交加,卻又沒有地方可以訴說,能做的隻有默默泣血而已。

兵車行

這是一首“即事名篇,無複依傍”的新題樂府詩,行,是樂府歌曲體裁當中的一種,杜甫沒有套用固有的《從軍行》一類的樂府舊題,而是自創了新題,書寫新事。同時,這又是一首反對唐玄宗不斷發動不義戰爭的政治諷刺詩,它大約寫於天寶十年(751)。天寶年間以來,唐王朝的統治者開始發動以掠奪財富為目的的“開邊”政策,不斷向西南、西北的少數民族地區發起戰爭,此時,戰爭目的已經不再是安定邊疆,而是不義之戰。《通鑒》記載,天寶十年四月,劍南節度使鮮於仲通發兵進攻南詔,率軍八萬,在西洱河邊慘敗,傷亡六萬餘人,於是,統治者就又在兩京(長安和洛陽)地區及河南、河北地區招募兵士。當時人們都聽說雲南大多是瘴癘之地,等不到交戰,士卒死傷者就達到了十之八九,於是無人肯來應征。楊國忠於是派遣禦史在各個道路上捉人,將壯丁驅趕到前方戰區。一時間導致行者愁怨,父母妻子奔走相送,哭聲震天。錢謙益覺得這首詩就是為此事而作,確然可信。

車轔轔嘆,馬蕭蕭嘇。

行人弓箭各在腰嘊。

耶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鹹陽橋嘋。

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幹雲霄!

道旁過者問行人嘍,行人但雲:“點行頻嘐!

或從十五北防河嘑,便至四十西營田嘒。

去時裏正與裹頭嘓,歸來頭白還戍邊!

邊庭流血成海水,武皇開邊意未已嘔!

君不聞:

漢家山東二百州,千村萬落生荊杞嘕。

縱有健婦把鋤犁,禾生隴畝無東西。

況複秦兵耐苦戰,被驅不異犬與雞嘖。

長者雖有問,役夫敢申恨嘗?

且如今年冬嘙,未休關西卒嘚。

縣官急索租,租稅從何出?

信知生男惡,反是生女好;

生女猶得嫁比鄰嘜,生男埋沒隨百草!

君不見:

青海頭嘝,古來白骨無人收。

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嘠!”

【注釋】

嘆轔轔,車輪發出的聲音。

嘇蕭蕭,馬的嘶鳴聲。

嘊行人,出行的人,此處指行役之人,即被征發的士兵。

嘋鹹陽橋,位於鹹陽西南的渭水上,秦漢時名為“便橋”。從長安到雲南,一般都取道四川,即往西走。這句話是說親屬全都奔走相送,不但道路上塵埃彌漫,就連大橋都被淹沒在煙塵當中了。

嘍過者,指杜甫。

嘐點行,當時征兵的用語,指依照戶籍名冊來強製征兵從軍。頻,頻繁。

嘑或,指代詞,有些人。十五,指年齡。防河,因為當時吐蕃時常侵擾黃河以西地區,唐王朝曾征召隴右、關中、朔方等軍鎮的軍隊集結於河西一帶進行布防,所以稱為“防河”。

嘒四十,指年齡。營田,是漢代的屯田製度,軍隊沒有戰事時就要種田,有了戰事則進行作戰。

嘓裏正,唐代的製度,每一百戶設為一裏,負責管理戶籍,檢查民事,催促交稅與服勞役等事。裹頭,古代以皂羅,即黑綢三尺裹頭,稱為“頭巾”。這句是說由於他年紀太小,出征時還需要裏正為他裹頭。

嘔這兩句是全詩的核心:邊疆戰士血流成海,但玄宗開疆拓土的意願還沒有停止。《通鑒》中記載,天寶八年,哥舒翰領兵攻打吐蕃的石堡城,當時士卒傷死者達到數萬,血流成河。“成海水”就是指此類事。武皇,指漢武帝,這裏用來代指唐玄宗,當時唐玄宗好戰尚“開邊”,這與當年的漢武帝有很多相似之處,詩人不敢對當今皇帝直接加以斥責,便用漢武帝來比擬玄宗。開邊,以武力來開拓邊疆。意未已,意圖還沒有休止。

嘕漢家,即漢朝,這裏用於借指唐朝。山東,指當時華山以東的區域。由於唐代實行“府兵製”,兵農不分,長期的窮兵黷武,自然會導致生產遭受嚴重破壞。

嘖秦兵,關中地區的士兵。耐苦戰,指可以頑強地苦戰。這句話是說關中地區的士兵由於善於苦戰,所以就像雞犬一樣被驅使著上戰場。

嘗長者,是征夫對於詩人的尊稱。敢,不敢。敢申恨,不敢申述自己的憤恨冤屈。這句話以反問的語氣,寫出士兵“敢怒而不敢言”的痛苦與悲憤。

嘙今年冬,據《通鑒》記載,應當是指天寶十年冬。由於去年冬天已經征過一次兵了,而今冬又再次征兵,所以下句有“未休”的說法。

嘚休,罷,停止。這句話是在說由於對吐蕃的軍事戰爭還沒停止,因此關西的士兵也都無法回家。

嘜信知,確知。惡,不好。比鄰,是唐代的習慣用語,指近鄰。這四句是以女形男,控訴兵役的困苦,指出戰爭帶給百姓的危害實在太大、太深,竟然可以改變人們長期以來形成的重男輕女的觀念,可見戰爭的殘酷,百姓受到的痛苦之深重。

嘝青海頭,青海邊,唐軍與吐蕃時常在這裏交戰。唐高宗龍朔三年,青海被吐蕃占領。儀鳳年間,李敬立與吐蕃交戰,在青海慘敗。玄宗開元年間,王君、張景順、張忠亮、崔希逸、皇甫維明、王忠嗣等先後擊敗吐蕃,地點也都在青海西部。所以青海邊上,自古以來戰事頻發,留下的累累白骨之多,自然可以想見。

嘠新鬼,剛戰死的士兵。啾啾,象聲詞,一種嗚咽悲泣之音。這裏指想象當中新鬼舊鬼的悲慘嗚咽聲。

麗人行

這首詩應當是寫於天寶十二年(753)春,楊國忠在天寶十一年十一月擔任右丞相,這首詩就是用來諷刺楊國忠兄妹的驕奢淫逸。玄宗晚年寵幸楊貴妃,生活奢侈,荒淫糜爛。而楊國忠憑借楊氏姐妹的裙帶關係迅速飛黃騰達,為相之後更是權傾朝野,氣焰囂張。而當時的唐王朝也正處於政治腐敗、風雨飄搖之際,這首新題樂府就是由此寫下的。